展昭死了,死在一个雨夜。
那晚很吵,雨声大,枪声也大,积水疯狂在街角翻涌,喊声,叫声,盖过轰雷掣电的警笛。刺刀破开血肉的声音有些粘腻恶心,令人泛起生理恐惧,那是毫不留情,捣下,旋转,提起,又重重凿入肉里的声响,三下,十下,二十下,他疯了,那简直不像在对待一个活生生的人,枪支咚的一下落地,被雨一冲,就不见了踪影。
那晚很吵,可如此吵闹的夜晚,独独装不下哪怕一丝微薄的呼吸。
浓稠的血液一半浸入土地,一半流入滤水的管道,雨过了,阳光就照在了昨晚掉落在地,枪口仍在淌着血珠的手枪,灿烂的血光,透过第一缕雨后的日出。
发疯的劫持犯死了,他在那个雨夜就被当场击毙,他死得其所,可似乎所有人都不满意这个结果。
可惜时间不能倒流,铭记生命力度的刺绣警号,在无数小白花的簇拥中,在一片细雨,一片低噎,一片恰到好处的凉风下,和主人连修复师都束手无策的破碎遗体,封入棺木。
没有一个人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他们都觉得,这是在做梦,可雨越下越大,拍在脸上,无比真实。
雨大了,也开始冷了,打在一把把拥挤的黑伞上如炸雷巨响。
每一滴冷入骨髓的雨丝都在宣告一个事实。
展昭殉职了。
警局都知道,展队长是有爱人的,每天下班前的一通电话,能甜出了蜜,可是在这场葬礼上,谁都没见到他。
入了夜,人一散去,雨转小,烈士陵园却更加凉了。
一个人走了进来。
他没有穿西装,没有打伞,胸口也没有别上祭奠的白花,一双运动球鞋,普普通通的休闲服,手里还提着一袋便利店刚买的晚餐,随意地像要回家,却走错了路的小孩。
他停在展昭的墓前,垂下眸,不再动作。
小雨敲在塑料袋,格外的响。
很久很久,他都没有再动,只是平淡地呼吸,吐气,又呼吸,连风都惊扰不到,刚打热的便当也很快凉了下来。
他穿得单薄,淋了雨,风还在吹,冷得几乎在微微颤抖,可他仍旧没有任何动作,维持着可怕的平静。
他盯着眼前的墓看了很久,好像要盯穿,盯透,落在墓上的眼神不知如何形容,有凶狠,落寞,懊恼,悲痛,数十种不相兼容的感情就这样融在一起,看过去,让里面的人不要闹了,这种玩笑不好笑,赶紧跟他回家。
可惜这不是个玩笑。
他没有走错路,他的家就在这里。
他的爱人,不管如何逃避,如何自欺欺人,终究还是要来面对这块墓碑。
不知站了多久,白玉堂僵硬地从衣服里掏出手机,摁亮,在雨水不断滑落的屏幕,终于看清了日期。
今天是他的生日。
手机的背景是两人穿着居家服的合照,很模糊,虚边了,能看出来是在自拍倒计时的前一秒,有人反了悔,非要把另一人的头掰过来,幼稚地凑过去接吻,却遭到了敏锐的反抗。
咔嚓。
照片就定格在了那一瞬。
两人的嘴唇稳稳地挨在一起,即使糊了,也能看出来左边的人一双震惊的猫眼,又亮又好看,右边的人被挠了,可唇角挑起,偷足了油吃。
他们中间夹着一只狸花猫,肥墩墩的,低像素也可见的毛色油亮,它呲牙咧嘴,受了惊吓,正往爹爹的怀里挤,尾巴炸成了小松鼠。
这是他上一个生日时,他们一起拍的照片,一张一家三口的合照,他们各自的脸上还抹满了奶油。
可从此以后,他的生日,将永远成为爱人的祭日,多滑稽,多可笑,多讽刺。
多悲哀。
白玉堂的手有些抖,随后腿也开始发软,他浑身都抑不住战栗,这种冷似乎有后劲,开始不在意,却在一瞬间反噬了上来,让他几乎要握不住手机。
白玉堂深深吸进一口凉气,强行镇定下来。
白玉堂想,展昭是个不会浪漫的人,他羞于言表,连吻也是红着脸,小心翼翼落下,可每处温柔,却都打到了实处。
往年的今日,他不管多忙,一定会倒班,提前为自己买好水果蛋糕,他记得自己爱吃黄桃和草莓,所有总是要加满,再做一桌不算精巧的晚饭,一碗清汤寡水,只加了盐和酱油的长寿面,最后抱起小狸花,关灯,一起躲在沙发上的一角,一有人推门,就一起扑出来,笑着和人一起在地毯滚几圈。
狡黠的猫儿很坏,总在今日,倒不害羞了,跪坐在自己身上,故意蹭蹭,无视两人都快烧起来的部分,把一个轻柔的吻,落在眉心。
他笑笑,当然知道这只坏猫要说什么。
猫儿抖抖耳朵,满脸笑意,说:“玉堂,生日快乐。”
直到今天白玉堂回家,习以为常推开门,他怔了一下。
昏黑的灯光,清冷的气息,没有奶油味,也没有水果味,小狸花也犯了懒,不来蹭他的脚踝,酱油和盐交融的独特清香,彻底泼洒在了一场再也回不去的雨夜。
崩溃就在一瞬间如决堤涌来,让他束手无措,几乎狼狈地夺门而出,开车来了陵园。
路上饿的走不动,他怕体力支撑不到上山,还买了一份饭,可到最后,也没有吃一口。
直到白玉堂真的站在墓前,燃烧到极致的感情,蹦的一下,又断了,几乎一瞬间降回冰点,他以为他会哭,可他没有。
雨可以很好的掩饰哭泣,可他真的没哭。
白玉堂从得知展昭的死讯后,从没落过一滴眼泪。
他休克过,晕倒过,心绞痛到咬烂了自己的手,血肉模糊,心律不齐到无法呼吸,抽搐着打颤,出现了呼吸性碱中毒,进了无数次医院,却始终没有落一滴眼泪。
就好像听到消息的一瞬间,身体就帮他做好了未来的决定,而他经过思考后,也同意了,一拍即合。
所以根本不必哭,结局都是已经决定好的了。
想到这,墓前的人一晃,扶住墓碑单膝跪下,他还在抖,却能明显看出,比刚才轻松了不少。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笑笑,拍拍墓碑,像对一只恶作剧的小猫无可奈何,恨到了骨里,又爱到了骨里。
他从塑料袋中掏出了一支花,一支玫瑰花,一支热烈,鲜红,只是用色彩,就可以表达所有淋漓尽致爱意的红色玫瑰花。
这支红玫瑰跟清寂的陵园,格格不入,甚至有些许亵渎的意味。
可白玉堂毫不在意,拿起它,把它稳稳插进了一簇白花的正中,无边无际的白衬托着红,像一颗已经凝固了,不再跳动,却永远未从世间消逝的心脏。
白玉堂轻轻开口,呼出一团轻薄的雨雾:“猫儿,他们到底还是不够懂你。”
他的声音,有些委屈,压抑着颤抖。
“你明明,就喜欢红色。”
雨停了,陵园空无一人,唯有一处鲜红,铭记了时间。
白玉堂此后,再也没有提过展昭的事,就像他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这样一个人,就像他从未把满腔青涩又纯粹的爱,亲手捧到这样一个人手中。
相反,他每天都在笑,比他以往活过的二十五年,都爱笑,不是试图安慰自己而掩饰的笑,这是真真切切,发自内心,生活有了盼头,燃起了一束光的笑意。
他是个商人,白手起家,做投资,名下也有好几处父母过继的产业要管,说不累是不可能的,他以往累了,会搂住展昭的腰,求亲亲,要抱抱,只是唇间蜻蜓点水的一碰,他就立马精神了起来,但现在没有了,他却反而不知累般,高速运转,收起了自己所有的弱点。
警局给展昭的家属送去了抚恤金,又不知通过什么方式,找到了这位展队长的爱人,上门慰问。
警察走时,满脸疑惑,又有脾气爆点的,像月华王朝这种是展昭一手带出来的,恨不得冲上去揍人,又被其他人摁下,摇摇头,带走了。
他真的是展队的爱人吗,是不是搞错了。
白玉堂礼貌过了头的态度,规矩过了头的态度,说难听点,就是冷淡和疏远,哪怕他不认识展昭,只是听闻一个陌生人民英雄的牺牲,都断不该如此镇静,还有闲心反过来安慰他们。
丁月华几乎咬碎了牙,红着眼瞪向门口,一跺脚,头也不回走了。
警局再也没来找过他。
日子久了,白玉堂的其他朋友本也绝口不提展昭,可看他这态度,也权当他没心没肺,这个玩完了,换一个呗,下一个更乖,他们都要忘了,白玉堂本来就是这么不留恋过去的人。
有胆子更大的,端一杯酒,口无遮拦就凑过来跟他攀谈:“小白总,你现在是既死了老婆又发了财,下回什么时候搞个官当当。”
白玉堂垂眸,眼神不可察觉地暗了一瞬,礼貌推开粘在他身上的人,笑笑:“谢谢关心,我现在还暂时不考虑涉及政界。”
那人自讨没趣,努努嘴,翻了个白眼走开了。
日子就这么细水长流地过,几乎在所有人都要忘记,白玉堂身上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时,只有一个人从未停止过对白玉堂的担心。
白玉堂不正常,他在隐瞒什么,他在谋划什么,他肯定准备去做什么,他骗不过我。
白锦堂不止一次与白玉堂谈心,却总像一拳打在了柔软的棉花,白玉堂把每个问题回答得滴水不漏,像是提前背好的,一字不错,这却让他更烦躁了。
他肆意嚣张的弟弟,从来不顾别人眼光的小混蛋绝对不会这样。
到底是血脉相连,连出事那一天,白锦堂都是从梦里被惊醒的。
那一天,白锦堂收到转账提示,他的户头上莫名其妙多了一笔巨款,多到他可以不用再工作,直接带着老婆孩子养老的程度。
白锦堂后背发凉,从指尖开始变得酥痒,神经麻痹,无数个可能从他脑海闪过,再到回神,头上出的冷汗已经染透了被单。
他不敢延迟一刻,顺藤摸瓜查下去。
白玉堂的户头被分成了三分,一份给了把他一路拉扯大的亲生大哥,一份给了展昭的双亲,一份全数用做了慈善。
他将自己名下的股权,父母过继的公司,全部还给了白家。
他在这一年跟芸生格外亲近,芸生刚刚十八,读的是最好的商科,白锦堂之前不懂,现在懂了,他这是在把芸生当他的下一个接班人培养。
芸生很聪明,才一年,他就已经有能力接替这些产业,他也替芸生打通了关系,芸生的路以后只会走的畅通无阻。
他唯一嘱咐芸生的话,就是:“一定要照顾好展家的夫妻,你就当是孝敬爷爷奶奶,多去看看他们。”
芸生点点头,乖巧地不行,还没长开的轮廓,在眉眼处已经跟白玉堂有几分相似。
当所有都尘埃落定,他在仅仅二十六岁的年纪,已经拥有了退休享福的资本,却在这一天把一切都安排好,抽身的漂漂亮亮,干净利落。
他突然知道白玉堂要做什么了。
白锦堂脑袋嗡嗡作响,几乎撑不住身子,吃了两片急救药,扶着柜子,抓起车钥匙就要往他家去。
只是都来不及了,此时的白玉堂站在海边,脱了鞋,随意扔在一边,迈着轻快的步伐,让细砂陷入自己的裸足。
他面朝大海,呼吸海风,从未有一刻如此放松。
今天是他的生日。
今天是他爱人的祭日。
他有礼物要给他。
白玉堂只穿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衫,随意系了扣子,敞到胸口,又将袖子挽到肘间,裤子也是,薄薄一条黑色长裤,像要怕等会碰湿一样,把它撸到了膝盖。
他身上什么都没有,没有他带惯的高级手表,没有平日依赖的智能手机,没有家里的钥匙,他是一个人走来的,所以没有开车,平日为了应酬,最喜佩戴饰品的他,今天也没有带来一件。
风吹乱他的碎发,落日盖住他的眼睑,他的身上现在只有一件在随着海风飘动的白衬衫,和一枚胸针。
那是一只用青铜彩绘和淡水珍珠制的衔花小猫,小巧精致,活灵活现,他和展昭一起逛商场时相中的,挺贵,他为了不让展昭有心里负担,提前付了钱,让柜员报价时给抹两个零,再付的就给他当小费了。
他什么都可以当做身外之物,钱可以,名誉可以,权利可以,地位可以,只有这个,他没法扔下。
白玉堂摘下来,抚摸小猫的耳朵,笑着亲了一口,又小心翼翼重新别上。
白玉堂站在沙滩,让风给他拥抱,让海水亲吻他的脚踝,去感受那份咸咸的,略带潮气的凉意,海鸥掠过,在天边留下一串声音的余韵,白玉堂闭眼,去捕捉时间的流淌。
他这一年过得太快,却在这一刻,全部加倍返还,慢了下来。
白玉堂是好看的,他才二十六岁,他被造物主所偏爱,亲手雕刻出他的容貌,只是一身宽松的衬衣,就足够勾勒出他年轻蓬勃的线条,这个年龄的他,理应肆意张扬,目空一切,可他闭上眼,脸上却刻满了岁月留下的疲惫和沧桑。
该结束了。
终于可以去见你了。
白玉堂迈出一步,赤足陷入被水浸透的软砂,品尝出一分惬意,没有一丝一毫即将面对死亡的恐惧,他坦然,赤诚,一步一步感受海水没过膝盖,毫不避讳地在做着一年以来,每每在绝望时想起,又能给他燃起希望的决定。
带给他希望的,是死亡。
滑稽,可笑,讽刺,就像他的生日是爱人的祭日一样。
可它却不悲哀。
死亡背后,是他的挚爱,是他超越了生死,也要去奋不顾身拥抱的人。
夕阳一点点垂下,风卷起海浪,扑在白玉堂软韧的胸膛,反弹回去,又扑了回来,像是要坚持不懈赶他回去,可他不是听劝的人,脚底已经被细碎的贝壳划得伤痕累累,却依旧不依不饶前进。
他反而开始雀跃,变得兴奋。
橙黄色的余晖照在白玉堂的侧脸,坚定而温柔。
海水没过他的腰线,拖动他摇晃,水黏连在皮肤,一股窒息感从肺里开始如水泡冒出,身体开始抖动,这是人类天生的恐惧,求生的本能,谁都没法抗拒。
白玉堂定住,深呼一口气。
他把手伸入海水,在裤子薄薄的口袋中,摸索什么,随后借着浮力,慢慢把它掏出水面。
P938,一把袖珍手枪。
白玉堂所有的交易活动都是合法合规的,唯一一次做黑色地下生意,就是为了这把枪。
白玉堂要掐灭自己的本能,断了自己所有后路。
他仰头,含住手枪,刚浸泡过海水的冰冷枪管,就这样稳稳抵在喉头,日光透过,水珠滴落,每一滴都是饱满漂亮的橙色。
白玉堂反射性干呕,把枪管吞得更深。
他一征,在这种不合时宜的时候,居然觉得这一幕,跟他给猫儿做口活很像。
每当他蹲下,凑上前去,迫不及待地含住,猫都会脆弱呜咽一声,手不知道放哪,最后只是轻轻抓住面前的头发,他顺着沟壑吮舔,坏心一吸,嘴里含住的东西开始兴奋乱跳,猫就会弓起腰,抓得更紧。
他小心翼翼收起虎牙,舌头从根部盘旋到顶端,贪婪舔弄,一点点把爱人的吞入更深,去感受他的存在。
他喜欢听展昭露出情难自抑的声音,在自己的爱抚下变得失控,泄出平时听不到的甜腻喘息,喉头被刺激地收缩,顶端就像抵入了滑腻柔软的穴口,邀请他进入,让他更忍不住挺腰迎合。
白玉堂边舔,边揉捏猫儿颤抖的腿根,把两条劲瘦的长腿抬起来,搭在自己肩上,还时不时抬头去看他的反应。
即使一年都没有再见,他的每处反应,一想起来,仍旧刺激地白玉堂开始发抖。
他青涩软糯的哭腔,快要到达顶峰的喘息,眼角飞红,双腿紧缩,放在头顶的手怕弄疼自己,又想进得更深,欲拒还迎地不知是放开,还是抓紧,喊了两三声泣不成声,色情至极的玉堂,就付在了自己嘴里。
白玉堂会咽下去,又支起身子跟他去接吻,唇齿交缠间,浅浅的腥味扩散,两人就像有了属于彼此的秘密,和一份心照不宣的默契。
猫儿追上来,自己就顺从地吻住,他分开,自己又再追上去索吻。
来来回回,不知疲倦。
在昏暗的卧室,夜灯微亮,没有人能提前预见刻骨铭心的悲剧未来,只想沉浸自己的爱人,只希望这一刻,永远静止。
白玉堂含着枪管,金属的刺激让他难受,反复吞咽,有一丝合不住的口水从他嘴角溢出,海水越拍越凶,天色越来越暗,逐渐吞噬海岸的边界,他几乎就要被这股气势吓倒。
他在这场生命与死亡的拉锯中流失体温,想起爱人,又渐渐回暖。
白玉堂觉得自己没出息,但也觉得,这是展昭给他的勇气。
他已经决定了,要将自己已经毫无追求的生命,交付于这片起源了生命的大海。
咔哒,他挑开保险扣。
一秒。
两秒。
三秒。
海浪的汹涌好像从天边而来,剥夺他所有的感知。
白玉堂没有摁下扳机,他犹豫了。
最终,他把枪管从口中拔了出来,湿热的金属坠在手心,懊恼地叹了口气。
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啊,怎么能这样……
白玉堂抚摸枪管,沉思片刻,随后用干净利落的手法,一整把袖珍手枪,在他纤长灵活的指下,不到片刻就成了零件,他将四散的枪抛入海中,唯独在手心留下来一个。
一个薄而锋利,足以成为利器的金属簧片。
这回他没有犹豫,捏起金属片,发狠划向自己的腕间,鲜红而热烈的血液,年轻而滚烫的血液,从冰冷的金属滴下,又融入同样冰冷的海水。
他下了狠劲,划得深,血几乎在天边划成了弧线。
温度迅速流失,他终于站不住了,脚一软,借着浮力,飘在海面。
白玉堂苦笑,喃喃自语,像在检讨错误;“猫儿,我记得你喜欢安静对吧,我没忘,真的没忘。”
“你看,我没开枪。”
他闭上眼,声音越来越微弱:“我困了,想睡一会,这种时候,就不吵着你了。”
远浪奔涌而来,夜间涨潮,海饮了血,越发狂暴,终于在一次盖过了月光的巨浪中,拍在了漂泊的人影,将他拖入再也回不去的海底。
海面是月,是星,风一吹,水也跟着晃动,这是纯洁的不属于黑夜的光明。
海下,是无尽的黑,永远没有回响的静,永远传达不去的思念,它将爱永远藏入深海。
海水挤无情压出肺部的空气,冲上海面,变成无力的气泡。
浪平了。
今天是展昭的祭日,他准备了一份礼物,送给了在这一天,他逝去的爱人。
今天是他的生日。
他的愿望是去见见展昭,他谁都没有告诉,因为愿望说出来就不会灵了。
他安安静静走了,安静地像从未来过人世。
—————
白玉堂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是从冷汗里惊醒的。
他无力张了几下嘴,发不出声音。
他掐住自己的脖子,滚动喉结,连冷静站在海水,拥抱海风,在面对死亡的前一秒,都没有这么害怕的他,慌得发抖。
他第一反应是,有人救了他。
他抬起手,发了疯一样不断检查自己的右腕。
干净,平滑,没有一丝痕迹,甚至能看到青紫血管的流动,生命的走向。
他的第二反应是他昏迷了不知多久,连伤口都愈合的毫无痕迹。
他冷静下来,却抑制不住发抖的身体。
他生不出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深深的懊悔和悲哀在内心盘旋。
他明明许了愿,为什么,那天明明是他生日,他明明谁也没有告诉,为什么不能帮我实现,他明明把一切安排的近乎完美,为什么还是有人发现了他,救了他,害了他。
急促地换气让他心脏发疼,双眼模糊,他一气,一拳打在了柔软的被褥,求生欲低到谷底的他,心里开始飞速组织第二次计划。
“嗯……”
一声软软的闷哼从身旁传来。
白玉堂被惊了一下,谨慎地靠过去,缓缓掀开被褥。
里面有人。
白玉堂心好像停跳了,几乎就在这一瞬间,连计划都不用组织,直接迎来了第二次死亡。
一次灿烂,热烈,又耽溺其中的濒死体验,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力在反复按压他的心脏,让他活过来,又死过去,白玉堂第一次知道,原来极度的兴奋,也可以麻痹大脑,带来近乎死亡的感觉。
他颤着手伸过去,摸上那人的脸颊。
那人感受到触碰,缩了一下,随后,又像是知晓温度的主人,顺从地贴了上去,乖巧磨蹭。
他还在睡梦中,白玉堂也觉得自己还在睡梦中。
不然谁能告诉他,他死去了一年的爱人,为什么会这样躺在他的旁边,平和地呼吸。
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这就是一个平静轻巧的早晨,两人一起醒来,耳鬓厮磨一会,又推搡着去洗漱,在餐桌上拌一些没有营养的嘴,最后,在门口接吻,有时是白玉堂主动,有时展昭也会主动勾上来,尽管再缠绵,到了上班的点,也只能依依不舍分开。
到底哪个是梦,到底哪里才是现实,无措的白玉堂分不清两者的边界。
白玉堂有点想哭。
展昭不在时候,他没落过一滴眼泪,现在人还好好的,反而控制不住。
他不可抑制地颤抖,俯身,深深吻了上去。
他边吻,边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身体,在唇口交缠间尝到咸味。
脖颈,完好无损,会随着他的呼吸起伏,白皙柔软,轻轻一咬会烙下红痕,青涩地不像话,不像记忆中,从中间被匕首割裂,只有喷涌不止的血液和接触了空气,迅速氧化发黑的咽管。
手心眷恋地含住他的喉结,缓缓往下,指尖抚摸上锁骨。
胸膛,完好无损,在自己细致的抚摸下微微颤抖,又眷恋似的往掌心贴合,换作往日,这是白玉堂最留恋不舍的地方,总要多摸几把,才能尽兴。
它不像记忆力,血肉模糊,实际上早在命中心脏的第七刀,他就已经不再呼吸,可却足足挨了三十七刀,连一颗停跳的心脏都翻绽在外,破碎不堪,走投无路疯子的力度,是骨头都不放过,要把它折碎在刀刃下。
白玉堂闭上眼,抑制不住自己去反复品尝当时看完照片,呕吐昏倒在厕所的滋味。
他无力的手,已经没有力度去按压皮肤,只是浅浅浮在上面抚摸,饥渴地确认爱人的存在。
小臂,完好无损,他轻轻吻上去,去感受手腕脉搏的起伏,仿佛这就是药,能够治愈一切,让他迅速冷静下来的无价之药,不像记忆中,连平时蹭破了皮,有了淤青,自己都要心疼好久,却在那日,被人毫不怜惜地捣碎,像张被揉碎的纸,扔在血泊。
双腿,完好无损,不像记忆中……
白玉堂哽咽了一下,不去再想,心跳却快地吓人。
他要忍不住了。
白玉堂掀开被子,把人拢在身下,伸出两根手指自己含了一会,就着轻微的润滑,长驱直入,急躁着扩张。
这些都不够。
刚才那些触碰只是浅尝辄止,只是不痛不痒,他要顺从身体的本能,他要更深,更深地去确认爱人的存在,他要知道,这个人从里到外都是热的,从未停止过呼吸,从未离开过自己。
他要不顾一切从窒息的深海中复活,拥抱自己尚在人世的挚爱。
软肉绞紧指节,食髓知味地缠上去,不一会就配合着缠动,驾轻就熟地碾上一点,那人轻轻呜咽一声,深处就涌来了淅淅沥沥的清液。
白玉堂觉得自己快疯了,一颗空荡荡,没有安全感的心,在冰冷的海水中浸泡太久,几乎快要扭曲了他。
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却又真的怕这就是一场梦。
他甚至想,如果展昭注定有一死,也只能由自己杀死。
他要亲手杀了他,好好疼爱他,去抚摸他皮肉的触感,一点一点剥下,就着他滚烫的血,感受它滑过喉咙的热力,敲开他的骨头,吮食髓液 ,把他彻底和自己融为一体,然后他就再也离不开自己的身体。
展昭,展昭,展昭。
一种绝望,兴奋,强烈而病态的占有欲,正在逐渐侵蚀白玉堂,刺激的他神经烧热,他青筋鼓起,沸腾的血,几乎要涨出血管。
白玉堂双眼通红,狠狠顶入了展昭。
“唔。”身下的人不知是疼的,还是顶对了地方,带着委屈的音调低吟。
“猫儿,猫儿。“白玉堂靠近展昭,眼眸半垂,嘶哑着喘息,像找回了家,却浑身湿淋淋的小狗,去讨好似的舔吻他每一寸皮肤。
他挺动腰身,一股熟悉的快感包裹着他,短暂安抚了他的情绪。
没变,还好一切都还没变。
白玉堂知道,他太了解这副这副身子,顶哪里,身下的人会弓起身子,浅了他会呜咽,深了他会抽泣,停下不动,就会自己凑过来黏黏糊糊索吻。
白玉堂按着展昭的腰,深进浅出,独自一人沉溺在荒淫无度,无人回应的美梦。
他吻上额头,落到鼻尖,又缠绵在耳侧,轻易撬开猫儿紧闭的齿关,吮上湿热的小舌。
房间是黑的,白玉堂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
白玉堂在床上喜欢展昭的回应,他亲亲猫儿,就希望他也回吻过来,他再往深顶,就希望能听到不一样的喘息,即使是恶劣的荤话,猫儿也会羞红脸,又打又踹,虽不温柔,却也算回应。
睡着的猫儿很乖,可却让白玉堂愈发焦急,他想把人生生干醒,又心存不舍。
他分明已经找回了一个完好无损的猫儿,把他从那个雨夜拉了回来,却依旧没有满足。
没有回吻,没有拥抱,这种没有感情的快感和肉欲让他恐惧。
他的猫儿究竟在哪,他的展昭究竟在哪,他自己究竟在哪。
这里是哪,是梦,是幻觉,还是上天看他太可怜,在无尽的深海中,在窒息的前一秒,听取他的愿望,给予了他最后的馈赠和怜悯。
白玉堂不再动作,他快疯了。
他忍不住抽泣。
那个站在海里,倾听海浪,在面对死亡时用笑迎接,浑身轻松的少年,在触碰到了一点希望后,再也保持不住虚妄下的平静。
他笑了一年,不想笑了。
他不止一次,不止一次想杀了那些没有保护好展昭的人。
他不止一次,不止一次路过海边,压抑住立刻跳下去的冲动。
他不止一次,不止一次面对大哥的质问,愧疚无比。
其实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处理好,其实他抽身的没这么漂亮,一个人二十六年的痕迹哪有这么轻易抹消。
只是他不想再等了,不能再等了。
他撑着身子颤抖,被强烈的不安包裹,好像只要在碰一下,神经就要彻底紊乱。
滚热的泪珠,不断打在身下猫儿的睫毛。
“唔,玉堂。”
身下的人动了动,像是对他的情绪有所感应,又不知是感受到了哪里的热度,看起来有些难受。
“猫儿?”白玉堂愣了一下,连声音都不自觉变小了。
“玉堂,是你吗,玉堂。”展昭抬眼,又被白玉堂滴下的泪水糊得看不清,只能伸出手,环住他的脖颈,把他拉下来,肌肤相贴。
心跳相触的一瞬间,展昭就明白了。
这就是白玉堂。
对于白玉堂,他从不需要用眼睛确认
展昭不动,白玉堂就陪着他安静下来。
两人抱了许久,久到诡异的沉默,交换着呼吸,像是都在确认什么,寻找什么,不舍放开,在静静流淌的黑暗,保持着一种平衡的默契。
直到白玉堂感觉到展昭一阵轻微,不可察觉的抽动。
他慌忙撑起身,要去看,却又被展昭伸手挡开,白玉堂一生气,擒住他的手腕,狠狠摁在床上,凑过去,这才看了清楚。
展昭在哭。
尽管两人身体相连,他就这么肆无忌惮顶在猫儿最软的点上,舒服到稍一蹭,就能出水,但白玉堂能看出来,这不是因快感而留下的泪。
这是跟他一样,在绝望中复活,在窒息和死亡中挣扎,反复折磨,又看不到希望,直至濒临崩溃的眼泪。
白玉堂慌了,完全想不明白展昭为什么哭成这样,伸手要去擦,擦完了,却又溢出来许多,只能低头一颗颗吻掉,他甚至感觉自杀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狼狈。
“猫儿,你怎么了,哪里难受,是我弄疼你了吗,对不起,我,我——”
他刚起身要退出去,就被展昭拉住,长腿水蛇一样地缠上来,轻轻一收,把他送得更深,吸入一片柔软的温柔。
白玉堂头皮发麻,狠狠嘶了一口气。
展昭哭得气息不稳,却固执地抱着白玉堂,不肯撒手:“不是,我不疼,不要走。”
他挺挺腰,不要命似地迎上来,索取爱人的身体。
“玉堂,不够深,我感受到不到你。”
“再深一点,再深一点,我要你。”
展昭说完还不够,抻手翻过了身,压在白玉堂的胸膛,分明还在抽噎,浑身抖得不成样子,却拧着一股劲,颠动腰身,一寸寸坐下,卖力收缩,乖巧吞吃着身后的庞然大物。
他主动把白玉堂拉起来,环上他的脖颈,发狠吻上去,磕破了嘴角,就这么带着浓郁的血香深入,在野兽一般的撕扯中发泄。
白玉堂得到期盼的回应,被吻得舒舒服服,却总觉得心慌,他的猫儿可从来没有这么主动过,他身上没有酒气,也不像吃了什么药,记忆里矜持青涩的猫儿,究竟受了什么刺激,才会这样。
怪,太怪了。
他扶住猫儿的窄腰,帮他借力摆动,时不时箍住,停下来,顺着一个点厮磨,把猫磨得泣不成声,哭的声音终于带上了情动的意味,白玉堂就趁虚而入,去吻他眼角干掉的泪痕,边吻,边轻声询问:
“猫儿,你为什么哭。”
展昭不语,凑过来,伸出湿软的小舌,像小奶猫准备去喝他香甜的牛奶,轻轻一触,就挨上了白玉堂的眼角,温柔舔舐。
一下一下,软乎乎的气息打在脸颊,让人心痒。
白玉堂被他的小动作逗弄地发热,刚要撇头,展昭就又吻了上来。
唇舌咕啾咕啾交缠在一起,咸的。
白玉堂脸一红,刚才还在冠冕堂皇的问人家为什么哭,和着自己眼角的泪花都还没晾干,被他家聪明的猫儿捉了正着。
展昭松开他,喘了两口:“嗯……那,你呢,你……唔,为什么要哭。”
白玉堂笑笑掩饰,把手伸到猫儿的紧绷的小腹,替他疏解:“看你难得这么热情,兴奋的。”
“那,那我也是,看你太热情,唔嗯,兴奋的。”
“骗子。”白玉堂一口咬上猫的颈子。
白玉堂不敢相信,只是感受利齿下血液的流动,这份美好就要把他击垮,他能感受到展昭,他的呼吸,他的心跳,和自己因汗液粘合的皮肤,因自己顶入而颤动的身体。
这就是他的猫儿,这就是他的展昭。
在接受他,在回应他。
你们都看到了吗,他不是一座冷冰冰的墓碑,他根本就没有死,不要把那些白花凑到他的身上,他不喜欢,不要把他的警号葬进地下,那是他的骄傲,你们会弄脏它,不要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他还在,他还在,只有我相信他还在!
白玉堂更紧地拥住展昭。
心脏缓缓回温,只有他的爱人能把他捞出死亡的海水,用体温来驱散恐惧。
白玉堂压低了声音,低沉的嗓音,性感中带着微微上调的兴奋,他含住猫的耳垂,有些许惩罚的意味:“猫儿,理由太烂了,看来你这是嫌我平时还不够热情,真该罚。”
说罢,深深一顶,猫儿的脖子就仰起了好看的弧度,绵长而色情地哭喊出声,余韵要命的勾人。
算了,白玉堂抵着展昭的额头,深深叹息。
猫儿不想说,不说就是。
他自己哭泣的理由,又何尝说得出口。
这一夜,两个人像疯了一样,带着都未宣泄于口的理由,热情迎接,抵命交缠,白的,清的,黄的,乱七八糟的液体散了一床,吻得酸麻了下颌,疼得腰都要被生生折断,换了他们自己都数不清的姿势,在进出和交合中,执着地去感受对方有力的心跳,不顾一切,酣畅淋漓,痛快尽致,像是下了这张床,世界就要毁灭,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又或者是没有人把他当成现实,只是一场可以和爱人耳鬓厮磨的美梦。
下了床,又是新的开始。
白玉堂扶着猫儿下了床,本意要去清理,猫不知怎的,又主动缠了上来,这一勾,是彻底刹不住车。
衣柜,床沿,灯罩,窗帘,地毯,房间四四方方的角落,都被溅上了粘稠乳白的液体,聚成股,拉着丝流下,散出一股浓厚的情欲气息。
白玉堂把浑身青紫的展昭压到落地窗,一扯开窗帘,清亮透明的月光就照进来,落到他陷入地毯的赤足,纯洁的光抚摸色情的身子,在爱人不加遮掩的注视下,微微打颤。
他们住的楼层算高的,风景很好,夜时是万家灯火,明是江海河湖,绿化优秀,只要屋里不开灯,外面不刻意关注,绝不会有人看到。
可展昭腿却抖得吓人,在白玉堂发狠挺进的时候,惊喘一声,直接射了出来。
他趴在冰冷的玻璃上,每说一句话,就打下一片雾气:“玉堂,玉,玉堂,不要,不要在这里……我怕高。”
白玉堂不在意,想他这是求情的软话,只是抽送的慢了点,把安慰的吻一一落在他脆弱的碟骨,圆润的肩头,和一道划出漂亮弧线的脊沟。
谁知展昭越哭越凶,是真怕了,不断要往回退,被白玉堂按住,就只能缩在他怀里打颤,不敢睁眼,语无伦次:“不要,好高,这里太高了,不行,不能在这。”
.“玉堂,呜,我不行。”
“我怕高,我陪你回床上,再做,这里……嗯,不行。”
“真的,真的不行。”
这下倒轮到白玉堂傻了。
他家的猫儿,是实打实,不掺一丝水份的警校优秀毕业生,不说在学校就门门第一,就是抓犯人时在屋顶翻越的身姿,跟猫似的,指哪跳哪,说他怕高,白玉堂打死都不信。
可现在怀里的猫儿抖得厉害,腿眼看就要站不住了,只能一整个抱起来,又放回湿漉漉的床上。
白玉堂没有多想,只是凑近,顺顺猫汗湿的刘海,用点在鼻尖的吻去安慰他:“猫儿,别怕,不做了,不做了。”
“不行。”软的快不行的猫爬上来,又圈住了他的脖子。
“要做。”
“我要你。”
———————
白玉堂躺在床上,无力地望着天花白,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都陷入了神奇的贤者时间。
不是他不愿相信,而是不敢相信。
他给展昭做完清理,换了床单,腰也酸的不行,恨不得连睡两天两夜,他的身边猫已经睡着了,因为过度疲惫,微微打着小呼噜,睡得香甜,就算在睡梦中,也紧紧抱着他不撒手。
很反常。
白玉堂的疑惑从和展昭说话开始,就一直维持到现在,但他太累了,脑子实在转不动,本想看一眼手机就睡,没想到这一看,是彻底吓清醒了。
二月初。
手机明明白白显示,今天是二月初。
白玉堂刚换完清爽的睡衣,又密密麻麻浸出一身的冷汗。
他清楚地记得,展昭下葬,是在三月初,阴,大雨转小雨。
白玉堂血液倒流,一股热冲上心头,他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什么也想不到,清晰的头脑理不清任何逻辑,现在的他只知道一件事,只能想到一件事。
无边无际的夜里,迎来一束曦光。
他复活了。
他复活在了展昭出事前的一个月!
现在相当于预知了未来的他,完全可以阻止那把利刃,刺入展昭心脏。
白玉堂躺在床上,急促喘息。
他兴奋,兴奋可以亲手挽救爱人的悲剧,他懊恼,懊恼如果早一点知道,何必还要憋一年才解放,他们城市临海,湖也多,驾车一个小时就是林区,有山,在白玉堂心里已经被架到自杀圣地的位置,随便找一个跳下去就是,也不会伤人。
白玉堂扭头,望向透过玻璃打进来的月光。
没变。
一如那晚,他站在大海中心,在狂啸的浪,无边的风中,去像上天肆意展示他的偏执与疯狂,用血去彰示他们的爱情那样,还是温柔,还是冷清。
也变了。
这次是他和展昭一起沐浴光下。
或许是那些神仙怕了吧,看他这么疯,收都不敢收,直接打包送回来了。
白玉堂笑了,真的笑了。
命运的规则,因果的轮回,正在一场悄无声息的夜下,从月光开始改写。
白玉堂翻个身,面对展昭。
猫儿感受到动作,无意识哼唧了一下,不满他抽走手臂,又靠过来,偎在白玉堂颈侧,蜷成一团,这才安静了下来。
白玉堂戳戳展昭的脸颊,看他皱眉,嘟嘟囔囔含糊着梦话,又去揪他耳朵,抚平他在眉骨落下的旧伤,等玩够了,就替他帮碎发别在耳后,这才回搂住他,像哄孩子似的,拍拍他的肩背。
他抱着猫,温暖的唇瓣就轻轻停留在眉心,不再动作。
他想。
猫儿,我回来晚了。
不要怪我。
我来救你。
——————
离事发还有一个月,在这之前,平淡的日子还是照常的过。
白玉堂失而复得,日常不免有些紧张兮兮,几乎一小时就要一查岗,超过十分钟没回消息,立马放下工作,开车去警局报道,导致在上一世无人知晓,快成为警局十大密话的“神秘展队爱人”,在这一世,混的风生水起,人人见了都要说一句。
“呀,小白,来找展队呀,他出警呢,进来先喝口茶吧。”
白玉堂毫不客气,点了一壶茉莉花,喝了一半,有些犯困,不知睡了多久,就被才刚回来,一身飒爽警服的猫儿,揪着耳朵踹了出去。
“白玉堂!太闲可以回去做家务!”
白玉堂睡眼惺忪,看到猫儿安全,打了个哈切,也就放心走了。
白玉堂变了,因为重生,开始谨慎多疑。
但他发现,展昭也变了。
他发现,展昭对自己的欲望越来越不加掩饰。
在外或许还有收敛,回了家,就彻底一发不可收拾。一如初见那夜的反常,他对自己的依恋,从未如此浓烈。
白玉堂在这一世着家多了,一到点,汇报不听,会也不开,把面前的文件一摊,电脑一关,爱亏多少钱就亏多少钱,直接拿上车钥匙就回家,并且郑重通告全公司,谁若非要加班,搞不正当竞争,带坏公司风气,就先扣一波工资以儆效尤。
以至于白玉堂的公司,成了他们这一片商业大厦中,最早熄灯的,惹得一片羡艳。
白总裁的路线三点一线,买菜,警局,回家,如果展昭正好在坐班,就直接捞走,如果在出警,就让值班的人留个口信,自己先打道回府,给猫儿做一桌香喷喷的晚餐。
他对这份来之不易的生命太过珍重,对死而复生的爱人又太过如履薄冰,总是患得患失,总是觉得,要多做一点,才能安心,才不会重演那样血淋淋的悲剧。
他的安全感已经在那场雨夜彻底崩盘,被深海极度高压的水流碾灭,以至于要卑微地靠爱人一小时一次的回应,才能确认他尚在人世。
白玉堂确认安全感的方式不算过份,只是简简单单一条信息,而展昭似乎更过激。
展昭回了家,换作平时,会先洗个手,简单玩会手机,再趴在沙发上,懒洋洋跟自家下厨的爱人讨论菜色,拌两句嘴,菜也就端上了桌子。
打开淡黄色的顶灯,一桌丰富的家常小菜,两个人,两双筷子,还有一只蹲在脚旁,喵喵要牛奶的小狸花。
两人的同居生活,属实简单,却也平淡温馨。
可今天不一样。
白玉堂听到门响了,知道展昭回了家,却没有跟自己搭话。
过了许久,他才听到脚步响起。
他在做饭的时候,手一抖,猫就从背后黏了上来,圈住自己的腰,鼻息打在围裙遮不住的脖颈,温吞吞的热,就这么静静,静静抱着,一言不发,像睡着了,不管白玉堂怎么翻动锅铲,都打扰不了趴在自己身后的猫儿。
白玉堂想说话,却又觉得这种氛围,竟也羞到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抿抿嘴,专心炒菜。
“猫儿。”白玉堂局促地开口。
“嗯?”
“帮我拿下酱油,我转不了身。”
他轻轻回应:“嗯。”
接过瓶子,他感觉有似有似无的吻落在耳侧。
白玉堂知道,他的爱人是个害羞的人,不会浪漫,不善言表,连一个亲吻也可以让他红透了脸,好容易主动了,也很快就被抢走主导。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面对他简单又毫无技巧的撩拨,白玉堂才更忍不下去。
他情绪不对。
跟他朝夕相处了将近十年,白玉堂就是可以仅凭一个拥抱,这样断定。
熄火,菜装了盘,猫儿就适时地撒了手,用猫爪印花的碗盛了两个人的米饭,从冰箱拿出冰好的柠檬水,就乖巧坐在座位,眨眨眼等白玉堂过来。
白玉堂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微不可见地偏头,甚至不敢对视。
所幸,晚饭还是和平时一样,说说今天的日常,吐槽一下不可理喻的客户,白玉堂说到激动,气个半死,一拍大腿,就站起来想干一杯酒,被展昭笑着拉了下来,好哄好劝,又说了几句今天的饭真好吃,值班的同事夸你真帅之类的好话,白玉堂摇摇尾巴,也就气消了。
猫儿一句温柔的玉堂,总是可以安抚住自己。
他不敢再去想,那失去展昭的一年,没有人在自己耳旁温声细语,那样的日子,自己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白玉堂最终还是没有喝酒,却也醉在了爱人久违的温柔里,开开心心,又干了一碗米饭。
刚放下筷子,却又不对了。
白玉堂起身,要去洗碗,准备这一世洗心革面,做个居家好人妻,就被展昭拉住了衣袖。
展昭支支吾吾,眼神闪烁:“那个……等会,还有事吗。”
白玉堂应道:“嗯,我去洗个碗,你先休息吧。”
“不是……我是说……”展昭眨眨眼,有些紧张地搓起手中的布料。
“怎么了。”白玉堂疑惑,温柔地牵过展昭的手。
“我是说还有工作吗,开会,应酬之类的,还要出门吗。”
“没有了。”
展昭抬眼,与白玉堂对视。
白玉堂惊了一下,猫儿的眼亮亮的,全是动情的闪光,在暖光的灯下摇曳,他早从展昭抱他,就应该发现的。
展昭牵过白玉堂的指节,放在唇边,轻吻了一口,带着湿润的热气。
“玉堂。”
“我想要你。”
两个人在厨房就忍不住了,白玉堂吻上去的时候,还能尝到冰凉柠檬水的气味,有些酸,不过更多是甜的,他一路流连,推开宽松的居家服,从脖颈开始,吻到匀称饱满的腹肌。
厨房还有油烟的气息,灯光打的他后背微微发烫,他用舌,用手,用全身全心,虔诚啄吻,去品尝展昭的欲望,跟他融合。
他想要他,他也想要他。
大理石的台面有些凉,他把猫压在上面,护着腰,在剧烈的拉扯下,不一会就暖热了。
猫儿主动来亲他,他故意躲开,把猫逗得忍不住抬腿磨蹭,才去舔舔猫好看的唇线,主动伸进去,安抚着拍打。
白玉堂额角突突的跳,他兴奋地在展昭柔软的身体里跳动,不知餮足。
挺进,拉出,碾磨,旋转,啪嗒几声,地板晕开透明的黏液。
展昭是个保守的人,除了卧室,很难拐骗他在别的地方尽兴,今日不知为何,却主动缠了上来。
他知道展昭不对劲,很明显。
白玉堂心里一荡一荡发烫,这种不加掩饰的索取,毫无保留的欲望,根本让他没法冷静,他只想抱上去,确认自己的领地,去标记,然后占有。
“嗯……玉堂。”
直到一声低吟,泼洒在桌面的黑色酱油,迅速和乳白的浓液融合,在灯下流淌。
白玉堂从背后搂住展昭,深深叹息。
两人是从不在卧室外欢好的,自从那日越了界,就像打碎了什么东西,越发不可收拾起来。
他们之间的张力开始变得奇怪而饱满,似乎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一个抬眼,一声性感的低笑,一次递送东西间指尖的相碰,又或者,只是简单的对视,就足以成为他们擦枪走火的借口。
一点点的火星,在什么的催化下,愈发燃烧。
展昭从未如此主动,白玉堂也从来没有这么按耐不住自己的欲望。
可怕到清晨起来,只要一嗅到他身上的皂香,就会硬的莫名其妙。
周末,白玉堂自己煮了壶绿茶,随手在电视点了一档娱乐节目,瘫在沙发,享受难得悠闲的假期。
展昭睡起来,头顶的碎发还翘着可爱的弧度,他走过来,睡眼朦胧,拿起白玉堂的瓷杯,伸出舌尖,轻轻舔上他刚才喝过的杯口。
猫儿像是故意的,因为他垂眼看了过来。
光是这样小小的撩拨,两个人就能在客厅做一早上,把真皮沙发搞得一塌糊涂。
白玉堂有时会躲在书房看书,为了保护眼睛,展昭给他送了一副平光镜,就算这样,看久了也还是有些酸胀,每当展昭敲门,进来送甜点,看到他难受得眨眼时,就会像家里那只小狸花一样霸占住他的大腿,推开眼镜,去吻那双过度使用的桃花眼。
安慰的吻变成了激烈的吻,激烈的吻又变成了色情的吻,在书房响了半夜。
在接展昭下班的路上,路上下了点小雨,到了家,熄火停车,白玉堂刚想抬头,让猫儿慢点下,注意路滑,他就发现,展昭在静静看着自己。
一种不舍,悲伤,无家可归的眼神。
那种眼神白玉堂是知道的,他在熟悉不过了,那是他在失去展昭后,心中空了一块漏风的大洞,每日恍恍惚惚洗漱,都能在镜子中看到的眼神。
展昭为什么会这样看自己。
白玉堂心里重重一跳,四目对视,只有小雨在窗外发响,片刻,他重新锁上车门,牵过猫儿的手,亲上他的指尖。
小雨敲在车顶,清脆有力,有凉丝丝的空气吹进车内,青苔的气息干净而清新,他的耳边,却只能听到爱人的喘息和低吟。
白玉堂清楚记得,上一世,展昭工作忙,下班都要累瘫了,为了照顾他,两人的频率一直不高,就在这重生的短短半月,几乎变成了一天一次,一天两次。
白玉堂心疑,却也享受,他一步步计算死亡时间的到来,也每天陷入再回不去的曾经。
日子不慌不忙地过,却让白玉堂没了什么重生的实感。
他们的日子无非就是上班,回家,吃饭,睡觉,重复平淡,完全让白玉堂失去了预知未来的优势。
不过二月倒是有一个日子,让他记忆犹新。
情人节。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有两件大事,一个是价值一千万的双色球开奖,一个是超市橘子半价。
白玉堂拍了一下桌子,撂下笔,暗骂一声,他想破了脑袋,都没有想起号码,因此他的记忆力只剩下那袋甜到发齁,塞满了一整个塑料袋的砂糖橘子。
说起来,上一辈子的情人节,两人过的狼狈又浪漫。
他特地提早下班,回了家,穿上围裙,给展昭准备礼物。
他烤了一盘可露丽。
这是一道法国甜品,跟固体布丁似的,外面是脆壳,里面是软绵可口的蛋心,特色是浓郁的焦糖和香草清香,有一次谈完生意,客户送了自己一盒,他不喜甜,就随手给了家里馋嘴的猫儿,倒没想到,展昭意外的喜欢。
不过展昭吃的,也只是批量生产的工厂货,到底不如刚出炉的香。
为此白玉堂提前一个月,每天瞒着猫儿,夜里敲开一盏小夜灯,和夜猫子的狸花一起,打着哈欠,研究他不擅长的烘焙。
烤出的废料,自然也是在场有份,要帮忙一起吃掉。
叮。
白玉堂把蛋液放入烤箱,定好时,满意地看了一眼钟表,正好到了可以去接展昭下班的时间,等他们到了家,展昭立马就可以吃到。
二月还有些冷,白玉堂扯着展昭,呼出一团团寒气,让他快点把警服换了,急哄哄拽着他就要回家。
展昭无奈笑笑,把他推回车里,告诉他再等会,又给了他一个安抚的吻。
最后,两人到底是没有直接回家,白玉堂把车停在商场,久违地去逛了超市。
平日没觉得,情人节一到,白玉堂觉得情侣就像发芽一样冒了出来,遍地开花,哪哪都是,个个甜蜜的不行,白玉堂看了,心里冒酸,起了莫名其妙的攀比心,也要去牵展昭的手。
猫儿是个害羞的人,哪容得下他在公共场合这么胡闹,把脸埋进围巾,推了推,叫他别闹。
后来白玉堂闹脾气,推着小车子,怎么叫都不回头,没办法,展昭服了软,红着耳朵,把手伸进他的口袋,去轻轻勾他的小指,怕不够,又局促地踮起脚,在他耳边说了一句热乎乎的情人节快乐。
他们就是在那一天在超市买到了半价的橘子。
也许白玉堂也觉得自己太无理取闹,所以对那袋橘子记忆犹新,他故意气展昭,随便站了一个排得很长的队,一眼望去,全是大爷大妈,搞得展昭只能拉下面子陪他一起,两个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在队伍里格外显眼。
后来气消了,队也排到了。
那里在促销的,居然是一堆圆滚滚,小巧可爱的砂糖橘子。
白玉堂记得展昭喜欢吃橘子,就像展昭记得他喜欢吃黄桃和草莓一样。
要是没人拦他,他能一口一个,都快吃上火了还停不下来,白玉堂就揽了这活,每次看他吃橘子,都要凑过去亲自喂他,剥好了皮,又要细心做作地挑掉白丝,喂一瓣,亲一口,喂一瓣,又亲一口,耗子偷足了带满橘香的吻,猫却还没吃过瘾,就羞得再也吃不下。
收获了意外之喜,两人开开心心回家,房子里跟烧着了似的一股糊味,小狸花吱哇乱叫地扑上来求救。
白玉堂傻眼了,他温度调错了,惊喜变成了惊吓,他果然没有烘焙的天赋。
不过展昭还是很感动,掰开焦黑的外壳,依旧吃得开心。
后来这天的情人节,别人家的小情侣在华丽的喷泉和灿烂的灯带下牵手,对视,然后侧过头接吻,他们就窝在家,翻出来一个桌面小烤炉,裹着同一条毛毯,一边烤酱油年糕,一边剥橘子,还要时不时驱散猫毛,就这么在老电影优雅绵长,带着特殊嘈杂声的结尾曲下,吹着穿过客厅的夜风,感受彼此的鼻息,依偎着睡在了客厅。
不太体面,有点狼狈,但白玉堂喜欢这种氛围。
所以他按照记忆,准备效仿,当然,他记住了调错温度的教训。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一世的轨迹并没有按照记忆,循规蹈矩。
他应该猜到的,他从展昭的反常开始,就应该猜到。
他重生了,但他并没有手握着剧本的权利,依旧是被命运扼住咽喉,被时间的力度,推搡着往前探索和挣扎。
展昭在情人节这一天请了年假,不止一天,他请了足足十天。
白玉堂躺在床上,从背后搂住他,用无法形容地眼神看着他,良久,沿着月光的轨迹,去啄吻白皙的后颈。
猫儿感觉到,就翻过身,温柔回吻。
白玉堂问:“猫儿,你为什么要请假。”
他答:“没什么,只是想多陪陪你。”
“骗人。”
“玉堂,我不会骗你。”
白玉堂垂下眼,心慌地快要跳出来,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点点头。
今晚的月温柔,冷清,像那夜覆盖在他身上的海,他抱着怀里的人,有些发抖,久违地感受不到热度,仿佛这么多日的荒淫都是一场梦,尝足了肉体的欢愉,到最后,依旧填满不了他空虚又冰冷的心。
他们明明是爱人,却存着间隙。
白玉堂闭上眼,找不到症结,不知不觉,在展昭不断送来的吻下,就睡了。
天一亮,情人节就到了。
白玉堂睡得不安稳,一大早就醒了,他看看身旁的猫儿。展昭请了年假,白玉堂先是害怕,思考过后,却又庆幸有这样的改变。
是不是只要一切都和记忆不一样,就足以说明,在那个不久之后将要到来的雨夜,在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也都可以被改变,是不是命运就可以走向不同的分支。
白玉堂起了身,突然有些亢奋。
他小心翼翼下床,洗漱完,一大早就掏出了那套烘焙的工具,却愣了一下,随后掏出手机,翻找半天,打开一个“从零开始学烘焙之新手做蛋糕”的教程。
他决定放弃已经牢牢刻在DNA里的可露丽,既然一切都在改变,那么他也要改变。
把蛋液放入烤箱,定时,长呼一口气,又穿上了衣服,准备出门。
他记得,今天超市有展昭爱吃的橘子,半价。
白玉堂推着车,一大早的超市有些冷清,但也安静,他买了些蔬菜和肉。生菜,番茄,羊肉卷,新鲜到还在流水的菌菇,整整齐齐码在车里,白玉堂略略思忖,忍痛,又抓了一大把猫爱吃的香菜。
虽然今天是情人节,但他不想出去,只想和自己养的小猫,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吃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
买了菜,白玉堂又想买些饮料。
他把手伸向货架的可乐,突然愣了一下。
那一瞬间,心脏狂跳,冷汗浸出,有一种强烈而窒息,刀锋抵上咽喉的恐惧向他袭来,那是一种既视感,一种他突然和上辈子的某一时刻,某个动作开始重合的感觉。
白玉堂缩回手,目光闪烁。
他安慰自己,他记得不是很清楚,但上一世情人节那天,他们确实来过超市,可能那个时候自己也拿了可乐吧。
他这么想着,放弃了可乐,又把手伸向橙汁。
同样的感觉,又来了。
白玉堂不信邪,试探着去触碰椰汁,牛奶,绿茶,啤酒,碳酸汽水,他像个神经病一样,去碰了货架每一瓶饮料。
可怕的感觉,接二连三地袭来。
突然,他的后脑勺像被硬物重击,咚得一下,几乎要让他疼得昏过去,白玉堂突然蹲下,大口喘息,平复自己颤抖的身体。
他捂住自己的头,感觉记忆开始混乱。
他到底死在了哪里。
他是割腕而死的吗,他是死在了海里吗。
肯定是。
他记得利刃的疼痛,也记得海水的冰冷。
可如果是,为什么他会出现被枪击杀的错觉。
一颗,两颗,三颗,足足七颗子弹穿过自己的身体,自己倒在血泊,周围好吵,惨叫,哭泣,唔……还有,谁的脸,那是谁的脸,是谁,谁在对着我哭,他的眼泪好烫。
天好黑,雨也好大,好冷,好冷,好冷。
无数的记忆交合重叠,破成碎片,可无论怎么样,都拼凑不成完整的信息,在大海的波澜中呼啸,在狂风的凛冽下拉扯,浇透了雨,把他推向万劫不复的悬崖。
他的猫儿很严格,平时不会让自己多喝饮料,喝个可乐,已经就是极限。
那又为什么,自己在碰每一瓶的时候都有既视感。
白玉堂睁开眼,双目通红,完全跪倒在地上,冷汗已经打湿了他的内衫,耳边全是耳鸣。
他有一种恐怖的想法。
他不止一次回到这里。
他死在过海里。
也确实死在过枪下。
或许更多,更多,更多,更多,更多。
多到让他触碰每一瓶饮料,都会出现恐怖的既视感。
他扶着货架站起来,深深吸气,又深深呼出,试图冷静,整个人精神恍惚,那股心绞痛的感觉又重新回到身体。
他慢慢走到水果区,定定站了很久,才意识他来的太早了,橘子半价的标签还没有被贴出来。
“请问,有什么需要的吗。”
白玉堂愣了一下:“啊……嗯,那个,你们今天的橘子,是半价对吗,我看标签还没贴出来,就……”
年轻的销售员挑了一下眉,也同样愣了一下,才笑笑说道:“对,确实,你是不是商场有什么亲戚啊,这么早就知道了,本来这个要晚上才贴出来的,不过划价的机子已经改了,你可以先买。”说罢,给他递了一个空的塑料袋。
白玉堂接过,心思却已经完全不在橘子上。
他的脑袋一片混乱。
他想回家抱抱猫,现在只有那个人的体温,才可以让他冷静下来。
白玉堂开了一路车,先是忘记安全带,又意识不清地闯了红灯,刹车当成油门,差点撞到别人家的车,六十码的路他跑二十码,急得后面一堆喇叭,等好容易回了家,都不知道已经扣了多少分,驾照还能不能要。
但他顾不了这么多。
“猫儿?”他敲敲门,他想这个时间展昭已经起来了。
没人回应,他就只好自己艰难咬着塑料袋,空出一只手,掏了钥匙,开锁,推开门。
“猫儿?”他又试探喊了一声。
依旧没人回应,安静地可怕。
看来猫还没起床,白玉堂没有在意,仅仅只是回到家,就让他平复很多,他穿过客厅,正准备把买好的菜放进水池,就听到沙发传来一声微小的抽噎。
白玉堂一惊,咣当一声,刚放稳的橘子,哗啦啦撒了一地。
精巧的小砂糖橘,咕噜咕噜,在地上追逐打闹,不一会就散满了香味。
“猫儿?”白玉堂小心翼翼走过去,视线越过沙发,才发现,展昭早就起来了,只是跪坐在地毯上,浑身发抖,跟猫一样把自己蜷成一团。
白玉堂脑中嗡的一声,颤颤巍巍,伸出手去碰。
白玉堂吓了一跳。
猫儿的身子,没有一点热度,几乎凉透了,那种冰冷几乎都没有办法通过神经传导,让他感同身受,它比那夜的海,更冷,更冰,更死寂,更没有生命的活力。
他慌忙把猫搂进自己怀里,好像下一秒,怀里的人就要被生生冻死。
“猫儿,猫儿,你怎么了。”他的声音全是抑制不住的颤抖,比刚才在超市的恐惧,放大了数千倍,数万倍,击打着他的心脏。
“唔……我,害……害怕。”展昭感受到一丝温度,闭着眼睛,攀附上去。
两个人跪倒在满地的橘子中,互相安慰,被拉入不可名状的未知和黑暗。
“我醒来……发现你,呜,你不在,我找遍了家里……都,都没有,手机也没人接,我以为,以为你,嗯——”展昭哽咽着,断断续续拼凑成句,说了一半,却停了,开始抖动,剧烈而不可自制,丧失所有语言能力,泪水几乎打湿了一片地毯。
白玉堂紧紧抱着他,无能为力,只能不松手,用他受过惊吓后也不高的体温,去温暖他。
他几乎一瞬间就知道了,普通的害怕不可能这样。
这是PTSD。
展昭发现自己不见,犯了PTSD。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虽然也不是什么省心的人,但自认没有犯下让展昭担心成这样的前科,他们平淡过日子,费力讨生活,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会让他得了PTSD的事。
白玉堂瞳孔放大,血液倒流。
除非,死亡。
他抱着脱力的猫,一下一下去安抚他,从消瘦的脊背,到凸起的尾骨,硌手,别的猫受了惊吓都会炸毛,毛发起来,几乎可以大上一圈,为什么偏偏自己的,就脱了形,看得他疼到了心里。
展昭还在哭,剧烈颤抖,抱着白玉堂,死死不撒手,指尖没有轻重地扣进他的肉里,要钉住,钉死,让他再也不会消失在自己的视线,每一滴落下的泪,都烫得要命。
“要……亲亲吗。”白玉堂捏着他的后颈,低声询问。
展昭摇摇头。
“就要抱抱是吗,好,抱抱,抱抱。”他伸出手,温柔安抚。
他们抱在一起,像两个可怜的野兽互相安慰,舔舐伤口。
到这个份上,白玉堂不想相信,也不得不相信。
展昭似乎跟自己一样,不止一次回到这里。
只有这样,才可以解释他所有的反常。
但他的过去,白玉堂无从得知。
他的经历,白玉堂更是一片空白。
他的举止,让白玉堂无比陌生。
他不敢确定,那个曾经死去的爱人,是否又一次重生。
到底怎样的记忆铭刻在他的身体,折磨他,煎熬他,让他一见到自己就会哭泣,然后亲吻,索要,放下所有矜持,暴露欲望,跟自己抵死缠绵,用疼痛和疯狂的快感来确认自己的存在。
白玉堂想。
一切答案,不远了。
就在那个,两人都不愿去面对的雨夜。
他们绝对不止是简单的重生。
雨夜。
就快来了。
————————
凄冷的夜,如期而至。
世界所有的声音都被雨声遮盖,狂暴,无情。
白玉堂开了一路车,提前一小时来到了别墅区。
尽管他的信息,邮箱,电话,便签,在他所有能看到的地方,都被已经猫儿塞满了“今夜不要出门”的提示。
但要知道,白玉堂是个从来不听劝的人。
他知道,这里一个小时之后,将会发生一起劫持案。
犯人是个穷光蛋,妻子刚死在医院,因为没有钱医,便恨透了那些有钱人,扭曲的心理让他自卑又自负,今夜持着一把刀,准备入室抢劫,却被放学回家的小女孩注意,偷偷报了警,不幸被发现,入室抢劫就变成了一场雨下的劫持拉锯。
这是上一世白玉堂从报道得知的全部。
从大哥那里,他还知道了更多。
雨太大,谈判不顺利,犯人的精神状态很不正常,接近癫狂,为了人质安全,一个警察冲了出来,把小女孩推了出去,来不及躲避,一刀刺入要害,接下来,接连不断地承受着刀刃的凿入,颤抖着在血的滚热和雨的冰冷中挣扎。
白玉堂闭上眼,冷空气从窗外挤进来,大雨不绝,掷地有声,刺激地他发抖。
他咬着牙,从车座摸出一包烟,点火,深深吸了一口。
稀薄的烟雾盘旋在车顶,挥之不去。
展昭不喜欢他抽烟,他一抽,猫就会拒绝一切亲热,所以他也渐渐戒了,但这种时候,只差一个小时,在生和死的天平摇摆,他真的不知道除了烟,还有什么能让他冷静下来。
一根,两根,三根,车里呛得不行,白玉堂只好开点车窗,让雾散出去。
车窗一开,雨声更加明显,嵌入狂风,毫不客气地飞入车内,打湿一片座椅。
他不愿相信,他的爱人就死在了这样冰冷的夜晚,没有温度,没有最后一个拥抱,也没有最后一个亲吻。
白玉堂盯着表。
还有十分钟,还有十分钟他就要经过了。
他只需要提前展昭一步,悄无声息,从背后制住这个走投无路的男人,一切悲剧就可以和雨终止在夜晚。
他有足够的优势。
男人的左腕有伤,右腿是瘸的,刀藏在右手的袖子里,听力不好,在这么大的雨里,绝对听不到后面的脚步。
他知道的,他都是知道的。
他可以,他可以做到。
白玉堂捏紧烟头,火星烧到了手,都浑然不觉。
不得不承认,他有些害怕。
这是跟身体浸入海水一样,尽管做好了一切准备,却在血管产生了阻塞,肌肉收缩,筋脉开始紧绷,所有的脏器都在跳动着抗拒,一种生理性的恐惧。
那夜,他不在现场,他甚至因为昏厥入院,错过了展昭的葬礼,也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他问大哥要来了照片,白锦堂摇摇头,不给,把它独自锁在了家中的抽屉里。
后来,是他自己撬了锁,才见到了那些照片。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哥不给他看了。
他拿着那沓照片,当场就吐了出来。
血,肉,他模糊的眼里只能看到血,肉,血,肉,血,肉,以及白骨。
他的猫儿,会哭,会笑,会撒娇,也会闹脾气,穿着宽松的居家服,穿着利落帅气的警服,红着脸,穿着和自己相同情侣服的猫儿。
他的猫儿,从未有哪一刻像这一瞬间鲜活灵动。
他这才意识到。
他死了,就这样,永远定格在了单薄的相片,再也无法呼吸。
因此白玉堂无比清晰地清楚,他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疯子。
他不可能不害怕,即使他做了一个月心理准备,身体也在帮他害怕。
雨呼呼地下,让身体的颤抖更加剧烈。
“展队!”
突然,在密密麻麻的雨声,传来一丝叫喊。
白玉堂身上一炸,立刻推开车门,满面的雨瞬间呼啸而来,把身上淋得透湿。
雨里站着两个人,白玉堂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展昭的同事,丁月华和王朝。
他眯起眼,在大雨中左右扫了一下四周。
没有展昭!
他脚底打滑,不要命似的冲过去,扣住丁月华的肩膀:“展昭呢!展昭在哪!”
不对,为什么,不应该是这样,这和原本的时间对不上,展昭为什么会提前来。
轰隆,天上响起一阵闷雷。
丁月华一愣,被雨浸久了,她的声音有些发颤:“白,你是展队的——”
“先告诉我展昭在哪!”
白玉堂双腿发软,比她抖得更厉害,他怕差一秒,再差一秒就要再次酿下不可挽回的悲剧。
丁月华定定,恢复冷静:“我们在巡逻,没有异常,本来准备收队了,住宅区那里有个人影,展队就突然冲了出去。”说罢,往白玉堂身后指了指。
“可是,那个人,没有异常不是吗,为什么展队要……”丁月华抬头,有些无助地望向王朝。
王朝看过来,摇摇头,表示也不明白。
“好,好,谢谢。”白玉堂松开手,冰凉的雨打向更冰凉的手。
“你们带武器了吗。”白玉堂问。
两人摇摇头。
“那你们先回去,多叫点警力支援,那个人……应该持着利器,有精神病,很危险,他刚失去妻子,情绪很不稳定,什么事都干的出来,一定要多叫点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瞪大了眼睛,再想抬头问,面前已经没有了人。
刺骨的雨拍打在脸上,从领口飞入,腐蚀着自己的身体,过量的水从口鼻灌入,白玉堂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
他奔跑在路上,肾上腺素被刺激到极限,不断飙升。
白玉堂试图冷静。
他知道,他知道的,他在别墅区也有房子,他在这里住过,他熟悉这里的地形,他知道那个男人会跑向哪里,西区有一片树林,好躲,现在展昭惊动了他,瘸腿的男人跑不快,肯定会下意识躲藏,跑到那里。
但是,但是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展昭知道多少。
那个人身上有刀,藏在袖口的刀,锋利到足以划开皮肉,染红这个雨夜的刀。
如果展昭缺失了这条情报,他只身一人前去,无疑是致命的!
白玉堂浑身湿透,走在积满水的草坪,用不稳的手拨开碍事的枝叶,在他的手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这里不大,但植的树很密,加上暴雨,几乎没有可视度可言,要找一个人并不容易。
他感受不到疼痛,内心的焦灼每分每秒都在触碰红线,他深呼一口气,却只能把雨水更猛烈地呛入肺中,他想冷静,想在这场疯狂的大雨中捕捉一丝声响,可心跳太快,快到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
白玉堂咬了一口舌尖,踱步前行。
他现在甚至能听到生命倒计时的嘀嗒。
坚硬的叶片拍在他脸上,无暇去管,不一会就被更坚硬的雨冲走。
他害怕,他太害怕了,比浸入海水害怕,比枪管抵住咽喉害怕,比看到血肉模糊的照片害怕,比站在冰冷的墓碑前害怕。
比起尘埃落定的无力,无法反抗的未知,更可怕的,是本可逆转的希望,再一次成为死局。
他不想再一次看见爱人死去。
够了。
已经够了!
白玉堂目眦尽裂,红得几乎要流出血,猛一挥开面前浓密的枝干,就对上一双惊恐,错愕的眼睛。
白玉堂心里猛地一跳,来不及反应。
树林剧烈摇动,就在这一瞬间的失神,面前的人就尖叫一声,从后面被摁倒在了草地,身体拍向积水的草地,发出噗呲的巨响。
轰隆,又一声巨雷炸开在天边,电光忽闪忽明,刹那照亮了对面满脸污垢,布满了细小划痕的脸。
“猫——”
展昭!是展昭!
白玉堂刚想伸出手,就发现被制住的男人蠢蠢欲动,在肮脏的污水里,不断磨蹭袖口,后腰也在不停扭动,像要甩出什么东西。
嗡的一声,两道声音如霹雳同时在夜里炸开,穿透密不透风的绿叶。
“小心!他有刀。”
“小心!他有枪。”
枪?
白玉堂来不及思考,抬起脚,重重碾下,击向他的右腕,男人痛苦地呻吟一声,身体发软,白玉堂便趁势蹲下,飞速掏出了藏在他袖子的凶器。
一把枪。
白玉堂背后炸出一层鸡皮疙瘩。
不是刀,跟自己记忆力不一样,他藏在袖子里的,居然是把枪。
如果不是展昭提醒,他居然还以为自己面对的可以有还手余地的冷兵器,但凡刚才给他机会,让他拿到了这把枪。
白玉堂吞了口唾沫,不敢再往下想。
他抬头,定定望向压在男人身上的展昭。
他单手制住男人的臂膀,腾出一只手,仿佛有记忆一般,准确按上后腰的位置,掀开,翻找,不到片刻,从腰带抽出一柄锋利的匕首。
天很黑,但白玉堂确定自己没有漏看,展昭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震动。
就好像从那里拿出的,本不该是一把刀。
警笛的嗡鸣从远处响起,嘈嘈杂杂,聚满了人群,红蓝交替,伴随着镣铐声音,一场不断循环在记忆里的悲剧,彻底尘埃落定。
他们同时抬头。
狼狈,滑稽,挂满落叶,脸上没有一处是干净的。
在那场劫后余生的大雨中,唯一发亮的,就是彼此看向对方的眼睛。
——————
展昭吻了上来。
激烈的吻里夹杂着粗糙的沙粒,雨水是腥的,凉的,它流入两人交缠的舌上,又被催化成了不可思议的热,在雨夜发烫。
他吻得又狠又急,像在确认白玉堂的存在。
白玉堂搂住他的腰,热情回应。
这是一个没有情欲的吻。
两人分明在家时一点即着,仅仅只是触碰对方喝过的茶杯,就跟青涩的高中生一样,火全往身下着,这会吻得深了,身体却如水平静。
他们只是单纯的,纯粹的,想要去感受对方心跳,热度,那份在大雨的灌洗下,依旧鲜活的生命。
没有血。
也没有泪。
没有白花。
也没有墓碑。
他们又重新拥有了彼此。
双唇分开,拉出的丝被大雨冲断。
展昭抬眼,水淋淋的眼里聚满了光点,他圈住白玉堂的脖颈,埋在里面,跟他等高的男人缩起来几乎小了一圈,猫儿压着耳朵,用冷来掩饰他的颤抖。
很快,白玉堂感到锁骨渗出一片热流。
“玉堂。”他有些哽咽。
“玉堂,我做了一个梦。”
“一个太真实,太真实,直到现在我都没有走出来的梦。”
“梦里,你,你浑身是血,一说话,就喷到我脸上,我想去拉你,但是怎么都拉不动,你躺在我的怀里,手不停想握住我,但。”
“我,我几乎没有认出你,你这样喜欢白的人,身上怎么会都是红色。”
“他拿着枪,我不知道他有枪。”
“是我害了你,是你挡在我面前,替我挡了子弹,替我死在了这个雨夜。”
“七枪,你足足中了七枪。”
“一个人,好冷,冬天是冷的,夏天也是冷的,一个人,好痛苦,为什么,我恨把我抛下的你,更恨这么离不开你的自己。“
“玉堂,我——”
展昭泣不成声,趴在白玉堂的怀里,无论过去多久,都无法磨灭这场噩梦带给他的伤害。这就是他一直隐藏的秘密,亲眼见证爱人的死亡,却只能被命运摆布,无能为力。
可是,真的是梦吗。
白玉堂抱着展昭,被雨浇打,抿唇陷入沉思。
在他的记忆里,展昭死在了今夜。但在展昭的记忆里,却是自己死在了今夜。
他记得,犯人用刀
展昭却说,犯人用枪。
而今天两人一起把男人逮捕,他分明两样都带在身上,让人惊心动魄。如果今天不是他和展昭一起,漏看了任何一样,悲剧毫无疑问,将要再次上演。
到底是什么造成了记忆的偏差。
白玉堂深吸一口气,回想起那天在超市,恐怖的既视感压迫着他,好像干什么都像是在重复过去的影子,让人觉得,已经回来这里一次,十次,上百次,上千次。
懂了,他懂了。
时间一直在循环,却从不是毫无偏差的循环。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
他们一直在重复着这可怕的雨夜,获得了无数次在愿望中奢求不及的生命,然而在今夜,却注定有一人替对方死去。
这是他们彼此之间,跨不过去的轮回。
命运是公平的,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记忆,只是放任他们懊悔,哭泣,愤怒,眼睁睁看着爱人一次次倒在血泊,让他们与自己无法改变的结局挣扎。
白玉堂俯身,吻上猫热乎乎的眼角,心肺震痛。
他不敢想象。
他究竟看了多少次自己的爱人死去。
展昭又亲眼见证了多少次不可逆转的悲剧。
尽管没有留下记忆,但无法消磨的恐惧,仍旧刻在了彼此的身体。
原来,他们的重生,从来不是什么上天赐予的偶然,是在几百次,几千次的痛苦中,用血,用泪,用抛去生命也想挽回的执念,堆砌出的必然。
他们的相见是必然。
他们的相爱更是必然中的必然。
这一次,他们终于得到了上天的垂怜,或许,也是这种执着打动了本不该被改写的因果,他们终于带着上一世的悲痛苏醒,才得以扭转死局。
上天是温柔的,也是残忍的。
在反复的生与死之间,展昭有被一刀封喉的,却偏偏选择了让白玉堂记住被三十七刀,折磨致死的展昭。
轮回之下,白玉堂有被一枪毙命的,它却选择了给予展昭那个,躺在他怀里,为他挡了七发子弹,亲眼看爱人的血,染红了自己双眼,死得无比痛苦的白玉堂。
这种记忆的觉醒,让展昭患上了深深的PTSD。
直到现在,他都只敢说这是梦,一场迷失在了大雨中的噩梦,他眼睁睁看着爱人死去,永远无法释怀。
白玉堂扣紧展昭,不断用落在耳旁的吻去安慰他。
“猫儿,没事,没事,你都说了是梦,梦醒了,我还好好活着,不是吗。”
不是梦。
“你好好看看,有中了枪还这么活蹦乱跳的人吗,笨猫,尽自己吓自己,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他记得展昭的墓碑,也记得那日的海风。
他记得白花的柔软,也记得玫瑰的芳香。
“猫儿,多大的人了,做个梦就哭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他笑着,却带着绝望,沉入,下坠。
他记得。
他都记得。
梦绝不可能这么真实。
只是……
“玉堂,玉堂,我只想要你好好活下去。”展昭抱着白玉堂,像抱住了他一生的珍宝,潇洒伶俐的警官,这会却哭得像个小孩。
白玉堂回拥住他,用怀抱把他与倾倒世界的暴雨隔绝:“猫儿,我大概……也做梦了。”
“一个很长,很长,长到我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梦。”
“我看到你死在了我的眼前。”
白玉堂明显感觉怀里的人震了一下,他笑笑,拍拍他的背,继续说道:“所以现在梦醒了,你不要再丢下我了,好吗。”
“深海里的水,好冷,我好怕。”
白玉堂想,那不是梦,但是既然他们已经获得了第二次的重生,干嘛还要纠结,他的猫和自己不一样,他好歹还是看的照片,展昭却是切切实实,看着爱人死在了自己怀里,症状理应比自己严重。
心理上的伤,还要好好调理才是。
雨渐渐小了。
两个在大雨中丧失体温,都不温暖的人,抵死相拥,互相给予对方彼此的温度。
这一刻,他们从无尽的雨夜,迎着阳光走了出来。
展昭抬头,还有点哭后的抽噎,正好对上了一双同样在望着他,充满亮光的眼睛,温柔,坚定,充满力量地回望着他。
展昭此刻觉得,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奇迹。
“嗯。”他把头抵在爱人的胸膛,静静感受心跳。
“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再丢下我。”
“山崖上的风,很大,我也好怕。”
如果有。
那么白玉堂,本身就是自己的奇迹。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