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衣未干,休息过后,便在这荒海中的小岛悠然闲坐,短暂享受一下霞光。不知基地据此多远,兄弟朋友都飘零何处,但至少他们还活着,必有机会相逢。
柔波拍岸,夕阳分层,最明亮的云心环绕暖红,点染朵朵紫雾。
沿岸软沙被刨出浅浅的坑,半个屁股坐进坑里,身后是茱萸摇曳,暗金流转。孤岛浮于海心,缭绕起一种神秘。皮肤衣料起褶,空气很冰,沙却很热。相互依偎,竟也体感出春天般的暖意。
沉甸甸的头,靠在胸脯。白玉堂觉得好像个动物,又小,又热。
“展昭...”凝望着海景沉寂许久,风佛叶片发出微响。噘嘴吹褶里的沙粒。
“嗯?”
“进校的头天,你为何要与我搭讪。”
若非你主动凑来,人海茫茫,白爷未必会关注到你。“因为你傻。”俊眉浅拧。难道不是?一船人只有你斗胆出手。
这可不是个好答案。五指插入头发,像玩小玩具似的掌心按压,揉搓发热。“好吧好吧...”垂首溜出掌控不再倚靠。“因为,我觉得你...你...”眼神飘忽,深呼吸吐出。
有点帅。
白玉堂笑了。暖黄跟随目光照亮红唇,银若珍珠的一排皓齿荡漾春风。心里似乎也有盏灯被点明。白玉堂,永远是那么温暖,自信。愁云惨雾一触碰就散了。
被呆呆注视的人心中得意。行,这小孩子肯定不想死,真正绝望的人,不会贪恋美的东西。
那你呢。被迫撤防的人心有不甘,捏紧左腕。你为何会挑中我。冰冰凉的外壳,本应退避三舍。“我一看你的眼睛,就知道这个人心里有东西。”
有什么?
恐惧,悲观,仇恨;试探,退缩,不甘。久旱不苗的爱意。欲拒还迎的渴望。海滩边缓缓爬过一只寄居蟹,背上映射着流光溢彩,蜷缩于洞的胸腹却柔软洁白。无人知晓,你看到了,爱上了。
可是你呢?
将未干透的躯体拥抱,指肚划过湿唇。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皮肤拂过呼吸,烧云溢满脸颊。想躲却不让躲。怕什么,这里没有人,更没有闲言。经络铮铮震疼胸口,缓缓朝鼻息凑过去。
“喵...”
一声猫叫让两人弹开。
“不可能,这是...”
回首,苏虹的大猫睡眼惺忪,在四五步外缩成肉团。翠绿的茱萸油叶瘙痒耳廓,喵喵偏头,白尾扫过鼻尖。不会错,后腿上还印着伤疤。
它出现在这里,简直不可思议。
“过来。”白玉堂硬牵住展昭的手搁在猫颈。掌心毛绒,微微胀动,血液流窜发出咕噜噜,大猫舒服地眯起眼。不同于梦里逃跑的猫儿,此时的它,宁静,温和。不管是乘木板漂来,还是自学游泳,或是被老鹰叼来,被魔法吹来,此刻都乖乖地卧在叶下,任人摆布。
“猫儿...”白玉堂蓦然回手扯开衬衫领口,一双锐目瞪圆。
“我帮了你这么多,你还什么都没帮我。”
惊异地心头一跳。那湿漉漉深蹙的眉头,暴露了苦苦克制。嘴唇紧闭,眸光如刀,刀刀割在面骨,要将鼻梁人中剜出鲜血。一瞬间,他明白了。
砰!头顶盛火炸开,湿淋淋,红澄澄,流进白眼黑眸,蜇痛毛孔经脉。白玉堂!你以为我会输吗?!
深呼吸太阳穴狂跳,指尖颤抖。我难道,不是血气方刚的少年。我难道,没有一往深情?鼻里哼着跪倒,湿手撕开蹭脏的衣衫,一层层,一件件。没有反抗,但身躯滚烫。脱光扯净,只剩下蠢蠢欲动的隐秘。目光激撞,俯身把嘴探过去。
天际红霞一下子涌来,似巨网笼络住整片海洋。瞳孔蓦然收缩。狂风浪舞,掀翻碎木和残叶,呼啸声塞满了整个耳廓。闪烁的浪头被龙卷吸入中央,又吐出,哗哗翻滚拍打在沙砾晶莹的岸边。通红的天空划过几只鸟儿,啾啾唱歌,冰蓝的眼球转动,眼睑合拢褪下包裹上一层白翳。浓云忽然聚拢,响起碎玉投珠,阴风瑟瑟点点打在船板。忽又海阔天清,薄雾散尽,群莺争鸣,晓风里荡起一湖涟漪。
猫儿,你...
咬紧牙关,看不见他的脸。缓缓微笑,饱满的泪珠从眼眶中滚落。玉堂,我说过,我会向你证明自己。喘着粗气,一骨碌拧身从他掌下翻走。别走!汗水淋漓,目射精光,想拽回来,膝盖骨却一疼,整个身体瘫软,晃晃悠就被推倒,大手按在领上。
“等一等!”咽下汁液努力从嗓子眼挤出。
“不行...”喵!安卧的白猫再也忍不下粗鲁,炸毛惊跳,尾巴一扬钻入丛林。浑身从颈到脚已经热浪翻涌烫得不行。
展昭,你要说啥,最好快点。
“苏虹不是说过,你跟很多女孩...”
放她的屁。剑眉倒竖,挥手就把衬衫撕裂一条大缝。干净白皙的皮肤露出,心房旁,绣着道小小的线口。去咬前还是犹豫了下。
“你别担心,我领那些女孩回去都是做给我爸妈看的,其实我谁都没碰过。”
身体逐渐放松,温热躁动,任凭处置,微阖的眼皮盛满霞红。心,已毫无顾虑地交给对方。手掌抚过颌骨。
猫儿,你别怕,我不会欺负你,只会疼你,爱你。
随着轻柔的海风,一股温暖如春的暖意注入,慢慢地,小心翼翼。翻搅的伤口停止刺痛,麻酥酥的酣畅涌遍血管。贴着粗沙的小腿、手臂硌上疤痕,仍有一跳一跳的痛意。不置一词,他便进来了。未经允许,又像戳中了早已等候的期待。
炽烈饱满的东西填满空旷,热得他咬紧嘴唇,眉头却舒展。从没有人,探究他如此深的地方。柿红暖烘烘围拢住他,炙烤冰冷,云霞如织,驱散寒冷,诱唤出童年水乳馨香的欢愉。猫儿,玉堂...皓齿触碰,软糯希声。缱绻过后,又是新一轮叹息。
海浪涌上岸,这一次轻柔,温和,卷起几块碎石便悠然撤回。反反复复,缠缠绵绵。展昭忽然觉得活着真好,虽有阴雨飓风,停歇过后,便是彩彻区明。
“猫儿,你记着...不是活着好...”唇瓣贴在耳垂,“是我好。”
蓦然喷笑,想给他一巴掌。手臂又被拧住,窸窸窣窣,轻言呓语。陌生又熟悉的暖流重新进入,捡拾荷塘底吹落的败枝,脏叶,用清水洗干净,亮晶晶,摆放在展览馆里。人来人往发出赞叹。谁也没想到,这些曾是无人问津的污秽。十六岁的光阴暗淡,却又充盈着不可预料的狂野美妙。
夜幕逐渐深沉,伸臂环绕脖颈,听海波浮动,喵...喵...隐隐有小猫叫声。
暗叶轻摇,身子舒坦下来。衣冠整齐的身躯隐于树丛,从缝隙里望见平静辽阔的大海。
“玉堂。”
我在。
“别人若听到我杀死父亲,都会怕我,你为何不怕。”口吻轻描淡写。
有点苦汁涌出,不是嫌恶,是担忧心里的隐痛。
思忖着措辞。“我觉得,你是帮了他。”
哦?眉梢微扬。很多事,如果不能达到完满,宁可不做。白玉堂解释道。你父亲是一个追求完满的人,不能接受复杂矛盾的现实,留他对抗荒谬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
眼帘垂下。他们不知,霞光里粲然颓败的少校也曾是追求完满的人。抬起头。
那我呢?你为何不帮我?
嗯... 叹口气胳膊肘撑起来,面对着质问。我其实也不晓得,或许觉得你有一种,一种...
一种什么?林虫低鸣。
受虐狂的气质。
巴掌挥起,啪,这一回结结实实揍在脸上。
你干嘛,是你要我说,说了还要打我。白玉堂捂着脸苦眉,委屈地嘟嘟囔囔。揉揉手掌心疼自己。我最大的受虐,就是爱上你这个总令人哭笑不得的情种。双掌伸出,十指交叉。静卧半晌,白玉堂嘴唇翕动。展昭,答应我一件事。
酌情考虑。
过去的都让它过去。不论谁说过什么话,未来遭遇何事,永远,永远,不要绝望。
展昭轻叹,目光望着星空。谁说我想绝望?只是难免看到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勾结的官贩,腐败的法庭,悲痛的父亲,枉死的继母。人心叵测,世事艰险,良辰易逝,美景不常。我心透如明玉,奈何天道无常。
但是,满地的碎瓦,总能挑出一两块晶莹。
你真的这么想?
凝望身侧人的眼睛,欲将他挖干剜透。他坚定的目光似乎在说,如果不是,你为何会遇到我。我为何会走近你。
那不算,你是意外。
如果未来有更多意外呢。举起的手掌又想打人,但最终轻柔地落在脸颊。行吧,看你面子,暂且答应。
紧紧相拥。呼吸缠绕间,等待黎明从海面升起。风里是腥味,汗味,雨味,猫毛的骚味。但毕竟是青春激情的荷尔蒙味。时而瑟瑟发抖,时而火花四溢。一缕湿发贴在鬓角,用手指轻轻撩开。
十六岁的悲痛,爱就是最好的反抗。
远处红晕初绽,曦光满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