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拂过花树,绛雪飞舞。碧水潺潺,映出石桥那明月般的倒影,摇晃成碎玉,引来鱼群的啄食。望着水鸟追着太阳飞向天空的尽头,心也不由得被带向了遥远的高处,慢慢消融于金色的地平线。
一年零十个月。
失去那人的音讯已经整整一年零十个月了。
最后一次相见是在重庆。醒来时已是深夜,房间里空空荡荡。如果不是皮带上的折痕和自己红肿发亮的手掌,他几乎要以为那场暴虐真的只是一场噩梦。
而这场噩梦还远远没有结束。
梦里一切都在,猫儿却从此消失在这世上,让人遍寻不着,仿佛那刻骨的爱恋只是他一个人的臆想。
每天早上将醒未醒之际,温暖的被子总会让他想起展昭身上的温度,那浅浅翕动的鼻翼,烟云漫漫的眉宇,微微上扬的薄唇。恍惚觉得那人的鼻息就在身侧,微微猫腰沉沉睡着。
那是他们的初次。
展昭睡得很熟。他那微蜷的身子紧贴床内侧的墙壁,生怕压到对方受伤的手臂。白玉堂却早就醒了,用没受伤的左手撑着头静静看着。初春的晨光带来了暖意,给少年的面庞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泽,额角那细细的绒发让人忍不住印上一个吻,展昭睁开眼时,有一瞬的无措,然后便是温柔地回吻,一如水鸟轻啄湖面。游鱼潜入浮云的倒影,时而左右探寻,时而向深处进发,柔软的芦苇丛沾染了露水,变得湿润而温柔。他们像车辙里的两条鱼,用体液保护着彼此,奋力汲取对方的味道和气息。
时事维艰,世道混乱,曾经相濡以沫的他们,难道真要就此相忘于江湖?
回到上海后,时光流淌地格外缓慢。他仿佛被困在江边的滩涂上,前方是茫茫一片,后面也无路可退,纵使眼前只有蔓延到天际的黑色泥沼,也不能放任自己停留在原地,那样的话只能被淤泥拖拽着沉入深渊,再也寻不到低飞的白鹭。
毕业时,他决定放弃开办商船公司的计划,而是参军入伍成为驻吴淞口第一舰队的一员。
军中的每项活动规律的如同单摆周期,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他只能挣扎着在漫无边际的泥沼中艰难爬行,多方打听着展昭的下落。
1948年春, “永安号”接收新任水兵,白玉堂和其他士官照例出席,却在新生队伍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和展昭一般无二的长相,不一样的却是长期日晒和锻炼带来的黝黑的肤色和精壮的躯干和两广地区独有的口音。那身蓝白相间的海魂衫穿在他身上都有些紧绷,愈发显出强健的体格,与往日展昭那柔韧修欣的身材明显不同。
花名册上,这个新兵是岭南大学的应届毕业生,籍贯云南,名为孙漱石,被分到枪炮科担任下士。因为白玉堂是负责机舱事务的轮机上士,故而两人的日常工作并无交集,但这点困难却远远抵不过他寻找真相的决心。
两个月的训练结束,很快到了登陆休假的日子。
十里洋场,灯红酒绿。位于法租界的朱葆三路,虽然长度不足百米,却遍布着二十余家酒吧、舞厅和按摩店。这条窄马路南通爱多亚路,北接公馆大马路,正前方是天主教圣约瑟教堂裙房。因其得天独厚的位置,成为了沪上知名的销魂乐园。
明亮的高脚杯里盛着琥珀色的酒液,映出旗袍女郎曼妙的身姿,摇晃着醉了人乱了心。这里是利兹酒吧,这里的卡巴莱歌舞秀因为中西合璧而颇具特色,吸引了大批中外水手来此一饱眼福。
酒保巴莱德一边摆弄着酒具,一边打量着涌动的人群。
展昭径直来到吧台前,昏黄的灯光在那清俊的脸庞投下暗影,愈发显得那双眼睛格外明亮。一身蓝色水手服穿在他身上,只显得冷静克制,和那些眼里布满血丝喝着酒贪婪地盯着舞女身体曲线的水手们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一杯Martini,摇匀,不要搅拌。”苦艾酒的辛辣和杜松子酒的浓烈香气一下子钻进鼻尖,喉间火辣辣的像被刀锋划过,展昭还是急急喝了下去。
手指在杯壁颇有节奏地敲击着,巴莱德很快收到讯息,说出了接头的暗语,“先生,要不要来点水烟,新到的口味。”
“不了,水烟太柔,给我来支雪茄吧。”巴莱德心知肚明,从抽屉底层的铁盒里拿出了那只特制的夹带了消息的雪茄,递了过去。
雪茄才凑到嘴边,展昭的手腕却在这时被人狠狠钳住了,攥紧的手掌在麦色肌肤熨下专属印迹,对方炙热的眼神就像猎人看见猎物那般贪婪和执拗,两片薄薄的嘴唇吐出几个带着狠劲的字眼,“都不请我喝一杯吗?老——朋——友”
“白长官,请你放手。”用力挣了挣,反被一把拉过去,两人胸膛贴着胸膛,脸颊挨着脸颊,周遭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升了温,就像一块火炭被扔进水盆,刺啦一声爆响过后,水雾蒸腾起来,烫得人难受极了。
“你不觉得应该给我一个交代吗?”紧咬的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格外粗粝,刮得人耳廓生疼,好在白玉堂附耳说完这句话便放松了钳制,只是鹰一样的眼神仍牢牢盯着展昭。
“给这位长官来杯screwdriver。”
展昭点燃雪茄,不紧不慢地吸了一口,然后深深看了白玉堂一眼,“太闷了,出去透透气吧,我等你”话音刚落,他便飞快朝门口走去。
白玉堂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一仰脖吞下那掺着橘子汁的伏特加,跟在展昭身后出了门。
街上的冷清和酒吧里的笑闹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灰暗的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影子的主人身形交叠,在明暗交界的地方唇齿相接,酒气氤氲着从微烫的肌肤散发出来,像某种神秘的催化剂,催动着火焰一样的热度从辗转在黑发间的手指到上下滚动的喉结再蔓延到紧靠着砰砰跳动的心脏。
当日重庆一别,他便知前路漫漫,难问归期。身份地位金钱他都可以不要,改名换姓隐藏身份的这两年他却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重逢。
当他举起刀枪操练射击时,想的是那人眉峰一弯的飒爽英姿,当他历尽艰辛死里逃生时,想的是那人双臂一张的粲然一笑。
每当想起白玉堂在他身上用力驰骋的那些时刻,他那引以为豪的自制力便溃不成军,他的身体对于那种畅快淋漓的战斗无比渴望。他忍着羞耻,蜷曲身体玩弄自己,却无异于隔靴搔痒,更让他怀念起白玉堂那无处不透着力与美的健壮身躯,那些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啃噬和顶弄。
为了找到他,白玉堂使尽了各种手段。如果不是组织的力量足够强大,就凭他自己,大概早就暴露了行踪。
白玉堂一把将碍事的衣服下摆从裤子里扯了出来,大手伸进去抚摸着展昭的后背。掌心的触感韧劲十足,甚至在指尖划过前胸那一点时微微战栗,让人不由得想向下继续探索,听听那熏然欲醉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