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椅子腿儿翘天,细白绫上一个人手脚乱舞,八秒后戛然而止。两绺黑发悬垂,口水滴答淌落。
白五爷自尽了!
不...展昭身子抽搐从床板坐起,呼哧大口喘着气,喉咙里像铁锅烙饼干得厉害。
展大人那屋有动静,要不去看看?院子里传来值班衙役的窸窣声。
披衣出门,一盏圆圆的小灯悬在廊顶,蚊虫在幽暗的鹅黄里乱划。
没事,你们都走吧。
脚步声散去,偷偷转到门窗紧闭的厢房,把耳朵贴上去。轻轻有均匀的呼吸声。长舒一口气,再笑自己:你呀,活像个小贼!
抓贼的变成贼,也是没办法。怪就怪四天前的一件事。
这件事,不能说怪,简直就是屎壳郎上餐桌,金钱豹滚大粪,不可思议。
话说自从白玉堂吹吹打打“娶”进了府衙,小两口是每日恩爱,不仅夜里奋起练功,白天捕贼捉盗也都黏在一起。
有时包大人请客摆宴,当着同僚的面儿,左一勺右一勺把紫米红豆粥喂进展昭嘴里,臊得他个大红脸。回去在被窝里掐他的屁股:你个臭老鼠,还让不让我做人了?臭老鼠瞅准他嘴上尖刻,心里痛快,愈发胆儿肥,压在身底下使劲蹂躏,边抖还边笑:展小猫,这不是教你做人呢吗。
古语乐极生悲,就是给这种人准备的。
先是白玉堂感到,身子不似平日爽快,总有哪儿有点不得劲。接着吃饭时闻见鱼腥就反胃。展昭也没当回事,等白玉堂开始呕吐流鼻涕的时候,才不情愿地拉了个衙门里的大夫给他开几副药。手一搭上脉就凝重起来:史载..
史载建隆二年,都城有卖青果男子,孕而生子。公孙策手抚长须,目光祥和,像一尊看破红尘的老佛。月有圆缺,水有涨退,人有死生。何况,木兰诗中写道,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你他奶奶的放屁...展昭死死拉住白玉堂,不让他把蹶子蹬到公孙策鼻上,面如土灰。磕磕巴巴地重复。...先生,你是说,你是说...玉堂他...他...怀了我的...
...骨肉???!!! 两个字仿佛整条白花花的鱼刺伴随着咳嗽,从喉咙里划出一道血腥。
不可能!!!
姓白的眼睛都红了,揪住公孙策的衣领似乎要给他胸前捅出个大洞。就算是...天下有...这种事,也应该...是...指向展昭。...是他怀!!!
展昭的脸色顿时刷白。
到底是见过世面,公孙策颇为镇定地将白疯子按在椅子上,手指利落给自己斟了杯酒,呷了一口道:你能确定,你俩晚上...只有你上,没有他上吗?
白玉堂开始深呼吸,瞥了眼展昭,那人脸色如同锅底的煤灰。缓缓地说。不...是。虽然我会多一点,但是...但...鼻子里哼了声。
我俩很公平的。
这就是了。公孙策把酒杯搁在桌上,幽幽微笑。白少侠跟展护卫同为男子,又互相行房,为何只能是展护卫怀,而不能是白少侠怀呢?
白玉堂感觉有条大毛虫钻入了喉咙,毛茸茸,胖乎乎。堵得他半天喘不上气。脑门上青筋炸裂,心腔里有个声音砰砰地嘶喊:问题不在他怀还是我怀...问题是...
男人怎么会怀孩子啊...!!!!!
出了卧房,两人仍是情绪低沉,一言不发。白玉堂胸膛里沾了油的火憋闷得厉害,在七筋八脉里来来回回冲撞了数次,直顶得眼眶发疼。
回念了很多遍。怀...怀...怀了孩子。怀了展昭的孩子!要是天下人知道了这件事,锦毛鼠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了吗?自认为潇洒风流帅气,床上床下功夫都登峰造极的白玉堂,竟会牝鸡司晨...不,全是他害的!
最可怕的,凶手揣着毕竟是男人的本性,悄悄把手伸向他的腹部...
滚!!! 白玉堂像被火烫了般弹起来,腰里的剑仓啷出鞘。展昭吃惊地望着指向自己心口的画影:你认真的?杀了我,孩子就没有父亲了...
火药桶终于被完全点炸了。一前一后两个身影像折了翅的大雁滚落在溪边的草地上,招式利落,剑剑逼向蓝衫人的要害。你疯了吗,白玉堂???
起初还草率应对,然而不久便不得不全力以赴,剑光如虹飞闪在夕阳波影间。手腕轻转气提丹田,只听撕拉,白玉堂胸前的白衣被剑气扯开了一道口子,展昭像被熟睡中被人用响锣用力一敲突然醒了,丢下剑大喊着:玉堂你没事吧!
迎头撞来壮如水牛的躯体,不要命的白玉堂已经扑通一下把自己甩在他身上。
玉堂,你别这样!...整洁的蓝衣被粗鲁地撕了个口子,冒着热气的粗手伸进腋下。展昭的眼睛睁大了,惊恐地看着:白玉堂!
然而晚了,衣服被一件件撕破。疼痛和火热已经从后面顶了上来。白玉堂,白玉堂!你混蛋!! 全是白费力气。
我倒要看看,气势汹汹的恶棍边咬还边叫。你跟我,到底谁更上!!
静,宁静。水面拂来微风,吹醒湿漉漉的草地。慢慢变薄的月亮点点消融。
吹干了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仿佛密密麻麻的虫子在腰下啃,又酸又痛。头沉得抬不起来,咬牙用手臂撑起,飞蛾在眼前一晃而过。
唉,原来是在做梦。怎么会做这么荒唐的梦啊。摸了摸额头,是不有点发烧?
随后目光不幸落在了另一具赤裸的躯体。
俊雅凌厉的眉骨,冰凉湿润的双唇,熟睡中轻轻翕动。小蝇落在眼皮,被展昭无奈拂去。下意识把撕碎的衣服拼起来盖在他身上。
又用手抚了抚额头。腿肚发苏软绵绵地瘫坐在地。娘,你在哪儿啊,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
白玉堂把自己关在屋里,好几天不吃不喝。
展大人,你们要接受现实啊。平日关系好的校尉里,只有外号刘大胖的娶过老婆,生了两个女儿,他无不好管闲事地...不,无不关切地露出两颗缺口的门牙边绕城墙巡逻边凑到展昭耳边嘀咕。
天要下雨,鸡要下蛋,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关键是,蛋怎么顺利地下出来。咱白大侠武功虽高,但娘们儿干的事却一件不懂,依我看还是要好好保养...
展昭把拳头在袖子里攥紧。这个公孙策,老不死的,平日炫耀医技,关键时刻竟掉链子,偷摸着请教刘大胖。当展大人...第十次响起的时候,一个铁拳击中了他的太阳穴,刘大胖嗷地一声手捂着脸蹲在地上。
再敢嚷嚷,我把你骨头打碎了去喂狼。
是...委屈的呻吟从地上传来。
话虽如此,展昭叹口气,人命关天的事,瞒谁也不能瞒陷空岛。你...指着刘大胖,快马加鞭去陷空岛跑一趟,嘴巴给我闭严实了,见到卢岛主再张开,听见没!
骏马吃痛踏起的扬尘告诉他,刘大胖听懂了。
屋里,一面铜镜摔个粉碎。白玉堂怀疑它睁着眼睛嘲笑自己。
风流天下我一人,白少侠,竟然...是名女子...不,不如女子,是头走了样的雄狮。抬手想去摸,好羞耻。盯着看,前两天还以为是吃胖了。不解衣,不宽带,直挺挺地干坐着。
饿花的眼前,浮现出一名蛾眉曼睩,身披嫁衣的女子,柔软的长袍是用苏绣织成的,暖红得如同燃烧的落日。丹唇微启,纤长的手指落在圆润隆起的腹部,半羞半怜地抬眼瞅着他。
咕咚咽了口唾沫。彤儿...少时暗恋的女孩儿。彤儿换了猫儿,鼻子眼睛嘴都更好看。只是这肚子...
呸,咱娶的是猫儿,又不是儿子。
可是,可是...手心里冒出汗,站起又坐下,倒在床上被子蒙住头。屋里怎么有煤味,打开窗户透透气。不行,不能露出脸。衣柜里有动静!谁!是谁!原来是只大耗子,跑出门去了!扫把呢,给爷扫把。不行,快滚,所有人都给我滚!哎呀呀不行了,我肚子疼,肯定吃蟹黄包吃坏啦,腰疼屁股也疼,我病啦,病得快死啦。死猫,臭猫,都是你害的...
包拯早有预料,“鼠窝”出动必来势汹汹,可万万没想到,陷空岛的阵势会这么大。
先是卢大嫂一声尖叫刺破苍穹,五兄弟呦——接着噼里啪啦的脚步声过年似的响起。
卢岛主扛着刀,蒋平背着刺,徐庆抡着锤,韩彰鼓足了劲儿往府门里一甩,轰的一声白烟从张龙赵虎的脑袋顶炸开。院子里乱了套,有提水的,有喊人的,有顶着锅盖冲锋的。刘大棒...刘大胖叽里咕噜从马蹄子下滚出来双手狂舞,小胡子急得直翘,别打了,都别打了!
包拯亲自领兵作战,二十名衙役不消一刻便溃败下来,队伍退到正堂前。仓地一声巨阙出鞘,一个人脊梁挺直凌然上前。
双眼带着红血丝。
擅闯府衙,成何体统!有什么事冲我来!一副霸王自刎的模样。
就是要找你!卢大嫂挺着胸脯冲上前,不顾两只奶子摇摇晃晃蹭到展昭身上,唾沫星子横飞。
当初你把五弟抢到家来,我们几个兄弟好脾气,都忍了。欢欢喜喜给你办酒席。你却给他作了什么法,让他生起孩子来了,啊??想要孩子,当初找我们五弟干嘛!
就是!徐庆单手叉腰,我说展小猫,你可真有本事,大男人也能被你整出个孩子,女人的事也要推给我们五弟啊。
咱们五弟多汉子,就算要生娃,也应该是他性展的生不是!韩彰话音刚落,大家又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起来。房门里白玉堂眼珠一翻,得了,这下全天下都知道了。
门外,展昭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苍白的双颊烧起一团火,滚烫的疙瘩汤煮得沸沸的从胸口涌上来,舌头压下好几次血腥。衙役们看着难受,又不好冲四鼠吼叫,都楞不啦叽地傻站在原地。忽然,门锁被一脚踹断,战火的源头从展昭身后出现在众人面前。
哎呦,五弟。卢方见白玉堂面色憔悴,眼窝凹陷,嘴巴一瘪竟然掉下泪来。你...你还好吧。
大哥。二哥三哥四哥。白玉堂声音嘶哑。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五兄弟呦。卢大嫂抬起两只生了茧有点粗糙但温暖无比的手握住他的手,嘴唇颤抖。
你的委屈,大嫂都知道。咱们回家,今天就回家。大嫂给你抓最好的药,一定把你的病治好。咱们兄弟一场,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这臭猫害死...说着喉头哽咽,以袖掩泪,闻言者都不由黯然垂首。
大嫂!白玉堂见兄嫂如此关心自己,刚才骂娘的冲动也消散了,眼眶发湿。
你们想太严重了。公孙先生博览群书,他说是有喜,那就是好事儿啊。大伙儿这么哭天抹泪的做什么。
哎呀,你个小混崽子。卢大嫂把眼泪急急地抹掉。
你什么也不懂。这阴阳有别,乾坤有序,男人跟女人体内不同,纵是有种也一定会出乱子哒!
就算是没有,眼泪又开始向她眼窝外钻,女人生娃吃的苦,也不是你这傻小子能忍受的。
没错。蒋平手里的峨眉刺不知何时换成了扇子,往流着汗的脑袋上扇风。大嫂这话咱绝对赞同,毕竟她是过来人嘛。五弟,听哥哥一句劝,早日把那玩意儿解决,对你对咱们大家都好!
你们是为我好,我知道。白玉堂仍镇定如常,思虑着措辞缓缓说道:但我已经决定,先...先走着看吧。
走...着看?什么意思?被恶语一通打击的展昭终于有点缓过神来,双目盯在他脸上,似乎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后背有冰凉的虫子在慢慢蠕动。他该不会是...
要给自己生孩子吧???!!!
大嫂!两个字冲口而出。你别听他的,快跟我说,到底怎么做才对?都是我的错,二哥说得对,玉堂,你要是想要孩子,告诉我怎么做,让我来,本就应该是我做的...玉堂...
臭猫,别傻了。白玉堂手臂从他腹前绕到身侧轻轻抽出巨阙,不经意间将他拦在身后。
凭什么让你来,五爷我在什么事上认过输?再说新婚之夜,你不是跟我叫嚣一定要“双方平等”吗,咋这么快就把头低下去了?
展昭肠子都悔青了,急火攻心更说不出话来,只好伸手去夺巨阙,却听王朝马汉!一声厉喝。在!
你们帮我给大哥倒水上茶,有家常就唠唠,我也三四个月没回岛了。没有的话…白玉堂把剑鞘放手心里掂掂,漆黑的瞳子瞪起。
现在就送客!
过往的客官瞅瞅嘞!上好的毛尖——官道旁白巾搭肩的伙计搁在木桌上一碗茶,雨水浸润的桌面微微有些开裂。随着举杯碰唇的手,一张络腮胡须,细眼勾鼻的脸映入眼帘。
他边嚼着边缘炸黑的花生米,边滴溜着眼珠瞧官道对面三十丈开外亭子里的一个背影。花生米的碎皮粘在胡茬上,竟浑然不觉。
那是一个挺拔,含点媚态,举手投足若行云流水的背影。从姿态可以辨出,左臂微曲,手搭在腿上。右手端起银杯向口中送着酒。雪白的衣袂偶尔随风摇动。
风也送来茶铺里两位客人的低语。
你听说了吗,最近采花贼山柳星又开始在江湖上活动了。什么?那个山柳星,被开封府教训过一次,竟还敢重操旧业?
嗨,你知道什么,没准正是跟开封府赌气,他才非出现不可呢。
虬髯客塞着花生米,似没有听到两人的讲话。
噼啪一声脆响,哇哇哭声从背后响起。他一愣,不由得回头。原来一个小孩把茶碗打碎了,父亲正用力揍着他的屁股。嘴角泛起一丝嘲讽,再回头时,亭中的人已不见了。虬髯客一愣,没有多想,抄起手边的弯刀跟了上去。
路过卖板栗的商贩,卖字画的小摊,穿过掉落杨穗的树林,跨过水枯的河道。不紧不慢地跟着白衣人。
那人也轻松着步子,始终保持着不会甩掉又不能靠近的距离。及腰的发梢轻拂,隔着山雾也可闻到诱人的香气。虬髯客舔了舔嘴唇。小妮子轻功还挺好。
有头脸的武术世家出身吧。
没关系,哥哥我喜欢换换口味。
忽然他的脚步停住了。满山新冒叶片的杨柳树,偶有黄莺鸣叫,独不见了白色的身影。粗眉皱起,一步一步四下打探。
鞋底被什么硬东西一硌,以为踩到了蚁窝,急忙抬脚,整个人却向上、向上,飞了起来!脚底的树枝变大了,鼻尖差点撞上窜过的壁虎。啊——
哈哈哈哈...大笑声从树后传来,白玉堂笑靥如花用莹润的瞳子盯着倒栽葱被吊在树上摇晃的山柳星。这蠢贼,是怎么采到花的?
山柳星见到白玉堂,八爪鱼似的在空中乱蹬,惊恐地瞪大了眸子,你...你...你,竟然是你!
白玉堂感到有点费解,他不是专门跟在自己身后挑事情吗。自从他出走开封府,就一直在屁股后头跟着自己...
等下!先解释下怎么就出走开封府了???
原来那日莫名其妙地倒戈一击,赶走了哥嫂一群人之后,展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尽管对孩子的去留问题还十分担心,但很确定至少白玉堂不会发疯上吊。
他竟然并不怨我,还想为我...生孩子。
展昭心里好像熬了一碗黏黏的糖浆,巡逻都脚下轻飘飘的。甚至开始幻想,等玉堂再清醒点,两个人可以窝在隆起的小被子里,十指交一口一个孩子...来咬耳朵。还可以抓空闲亲亲温暖的脖子。
虽然问题...嗯,挺复杂,但两个人一起,总能想出办法的呀。
哪知,当他小心翼翼捧着碗浓稠喷香的黑芝麻糊推开卧房的门时,踢碎的窗框散了满地,踹翻的木桌可怜巴巴地在半空摇晃,白玉堂...白玉堂...
谁特么给你生孩子啊,牝鸡司晨...老子又不是鸡,凭啥要给你下蛋!!
咆哮声从湖心亭中跋涉四十里,穿过耳膜入脑。
展昭的心突然从云端掉到孙大娘家门前的臭水沟里,鼻子一酸,两泡热辣的咸水不受控制地滚出眼睑。又想虚弱地喊一句:娘,这到底是咋子个回事嘛...
临阵脱逃的大白耗子,还在一脸疑惑地瞅着山柳星。
你说说,他拾起一根柳条抽在采花贼的屁股。为啥像盯犯人一样盯着我。
山柳星还没开口,只觉又一股油炸麻花般的疼痛在两股间炸开。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响。死耗子,你不是在跟我置气,你是在跟公务员置气吧。
都说开封府的野猫抓耗子一把好手,五年进了十次公堂,果不其然把耗子惹出一身神经病来。
嘴里还是得讨饶。白好汉,我真不是故意跟着你,我是老远瞅见一个婀娜俊俏的身影,以为是哪家的小妮子,下面痒痒才跟上去的...
什么?白玉堂没反应过来,你再说一遍?我以为...山柳星血液倒流有点上头。你...你是个女的...
面前人头上脚下站着,全身的热血却直往脑门上涌,脸涨得比麻城红蛋还红。哎呦!!山柳星突然又杀猪似的叫了起来,不明白说错了什么,柳条雨点般落在屁股上。我让你看走眼,我让你看走眼...
离家出走的前少侠在江湖上惩罚采花大盗时,衙门里,公孙策正掰开了揉碎了跟展昭陈述利害。
公孙先生,公务员满面严肃,手指在剑鞘上握紧。玉堂走南闯北经验丰富,纵然有些不便,想来也能应付。开封府案不停歇,我不能因为个人私事擅离职守,弃民生于不顾。
展护卫,你想多了。开封府没你照样玩得转...
不不不。公孙策给了自己一个脑瓜崩。说什么大实话呢。重说!
展护卫,府里的工作可以放一放,咱们有这么多脑活手勤的职差,暂时不会出什么问题。可白少侠怀有身孕,随时都可能发生危险。没吃过猪肉,也应该见过猪跑,还是尽快寻他回来为好。
这...展护卫还在沉思。公孙策朝批阅卷宗的包拯使了个眼色。
展护卫。
包拯放下毛笔,气定威严地走到展昭的身边,厚实的手掌拍拍他的肩膀。
我交给你一个任务。是,腰板挺直,大人请讲。三日之内,寻白玉堂回来,本府有话要询问他。
是,大人!
话音未落,红影闪过人已踪迹全无。包拯揉了揉眼睛,定定地望着门外扬起的尘土,有些疑惑地冲公孙策小声说:我们是不是被他耍了,办公为由是不是就不用请假扣工钱了...
这厢,抽过山柳星,周身出了场大汗,心里头却爽快多了。
小步快走在山道上,喝的两三壶闷酒也发散出来,凉风吹拂下有种微醺缥缈的畅然。白玉堂没有什么目的,只想回归到自由潇洒的状态,像以往那样步履轻盈,不为红尘所羁绊。
翻过这座山,越过那条河。你看,爷爷我身手还是一如既往地好。
纵身掠过一座刻着“高山仰止”草书的石碑,轻飘飘落在铺满碎叶的黏土地,忽然小腹有些刺痛地抽动了一下。
站定脚步,深吸两口气。喝多了冷酒,难免腹中闹事。没啥。继续走,一只蛇咬在肠子上,浑身神经一紧,被风吹干的汗又涌了出来。咬紧牙关愣是往前,双腿似被黏土灌满,眼前却开始发花,不一会儿,只觉薄荷般冰凉的虫子顺着大腿根往下爬。
可恶,这一切都是幻觉。没事...我要...穿过这座,这座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虫子越来越多,一只,两只...别管他是山...柳星,还...还是...柳山星,五爷我...要...抓大盗...扑通,他终于跪倒在地,一只手紧按在腹部。目力及处已全是白星。
啊,好痛,为什么...
远方似乎传来微弱的呼喊,仿佛是在梦中:玉堂...玉堂!
想骂,嘴巴却无论如何都张不开。落叶突然就全变成红色的了,虫吟大起来,大到耳膜振破。羊群山呼海啸地越过悬崖,啃草声淹没了喊叫,整个人向幽冥坠去...
大夫,您看我出门走得急,真忘带银子了。打个欠条回头让开封府送来如何。
展大人,不是我信不过您。只是家里孩子饿了好几天,急等钱用。
要不这样,你拿走我...嘣,腰带上这枚玉扣,先卖了救急。
那,真是谢谢展大人了。这年头,啥都贵。昨儿个上街萝卜已经要两文钱了,想买个玉米窝头,还缺两文半。讨价还价半天,老棺材瓤愣是不肯卖...
确实挺难。现在白菜多少钱了?...一文半...
耳边的声音渐渐清晰,净是些鸡毛蒜皮的家常。夹杂着上口气下不来的咳嗽。
臭猫脑子被血吓坏了吧,爷爷内衣兜里有钱啊。
唉,你来得可真是时候,又多一个干木棍知道了。看来以后白五爷在江湖上是没法混喽...
颔首送大夫出门。转身轻轻坐在床缘,手规矩地搭在膝上。玉堂,玉堂,听得见我吗。
听得见,就是不想搭理你。眼皮仍紧紧地闭着。
大夫说,你宿凉侵体又活动过猛,伤害到了...身体,不过没事,吃两副药调养一下就好,孩子...也没事...
白玉堂的拳头攥得更紧了。像死人一样一动不动。
玉堂,你别这样。你吓到我了,我害怕...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
听到鼻子里沉重的抽泣,心里叹息了一声,手已经暖乎乎地捧住那瘦得可怜的脸蛋。哎呦一声,又痛苦地抱住了肚子。玉堂!展昭像惊炸了毛的猫跳了起来。没事,傻猫。白玉堂克制着冷汗挤出一个微笑,眼泪又哗哗地从展昭的脸上往下流。
玉堂,我错了。他强迫自己去看床单上沾染的血迹以及被血和泥土弄得一团糟的白衣,小心将他扶起来。要不...我们回家吧,既然你不快乐,我会想办法帮你拿掉...那个东西。
花衣人感受着手掌心里传来的热度,苦笑着摇摇头。沙哑的声音透过干裂的嘴唇。
猫儿,你没有错。其实我并非是好面子,我只是...还没有想好...没想好...
深呼吸。怎么去,带给一个人生命。
身旁人陷入了沉默。他似乎也开始明白。
生命好痛苦。亲人离世,孤独;受伤,风餐露宿;柴米油盐,鸡毛蒜皮...两人行过险阻重重,才活到此刻,又攻破世俗走到一起。让另一个人,一个亲人去承受他们所承受过的一切,是从来没有想过的事...
猫儿,嘴唇悄悄凑上耳垂,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得到你。
你的生死,我都可以承受。但是我的...我们的孩子...
展昭僵硬了。原来潇洒如白玉堂,竟也有一日会患得患失。担忧肉体的告别,痛苦不能把最好的一切,献给他深爱的生命。
从未有过的恐惧将他的心扭曲成一团。神色仍镇定如常,定定地望向白玉堂的眼睛。
是的,我们费了很大劲才在一起,费了很大劲才活着。但这就是生命的意义。我相信,我们的孩子,会比我们更有勇气,去面对这千变万化悲喜交加的世界...
深情的吻堵住了后面的话。眼眸里一亮。玉堂,我们可以回家了吧?
不行。白玉堂摇摇头,同样眼含星光。再给我点时间,我会照顾好自己。
为什么...眉毛又痛苦地拧在一起。白玉堂下床起身,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嫌弃地看着沾满污渍的衣衫。低沉地哼了声。你就当,就当...
五爷我还是好面子吧。
六月的树林,四周封闭的湖泊碧水汩汩,引来形状各异的小动物。松鼠,羚羊,狗獾,白头翁,喷吐着烧焦的阳光与栀子花的香气,吵得人间沸沸扬扬。
哗啦,水从指缝间淌下,大部分洒落在黄铜色的皮肤上,几点飞溅至凌乱的长发。饮水的鹩哥吓得呱呱叫嚷,鼓动着眼珠看湖边走动的白色生物。
那人的身体从侧面望去,小腹的位置圆滑地鼓出。原本可身的衣服绷在皮肤有点突兀。但在鹩哥眼里,不晓得与以往有何不同,只当那种叫人类的生物原本就应该是如此形状。
白玉堂有些迟疑,但还是把手轻轻地扶在腹部。万籁俱寂。唯有指尖传来的悸动。
三月余来,不知是怎样度过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莫要去人多的地方,不要受人言的炙烤。
本来最喜欢凑热闹,嘈杂的酒肆,飘香的茶馆。然而只怕前脚迈进去,耳畔就传来说书人的唏嘘:各位客观,今儿个有一道江湖奇闻,传说陷空岛五义之一的锦毛鼠,怀了开封府御猫展昭的孩子。这锦毛鼠姓甚名谁,想来大家都清楚。平日里看着潇洒阳刚,谁知竟是雌凰怀卵...
换作平日,下颌骨早被一脚踹断。敢疑白五爷作为的人,只怕还未出生。可是这桩事,竟迟迟无法释怀。是恐惧,是羞耻,是气愤...
有个小小的声音叫嚣。不过是不想承认猫儿更强罢了。
本来世界应该阴阳有别,本来应是五爷阳气较盛,本来...
陈先生,您请进来吧。白玉堂恍然回神,左手还挡雨似的挑着幽蓝色的门帘。幼童被针扎的嚎哭,老妪低沉的呻吟,大夫厉声的恫吓,从窄小的正堂间传出来。
请吧。点点头,手臂微微掩饰着凸出的腹部,随老者跨入了里屋。习惯性地环顾四周,受潮开裂的墙壁,布满蛛网的屋顶。浓浓的当归,黄芪,白芍的苦味。
白玉堂皱了皱眉头,素来最讨厌医馆。如今既允诺了猫儿照顾自己,便需不时请大夫检查一下。
李大夫,你快给他施展针法吧,晚了怕要落下残疾。
张先生,我又何尝不急,可你看伤口都被脏水泡肿了,需先用清水稍加处理。
小方,小方...
断断续续的对话声从东面半掩着门的小屋传出。
似乎不过是两人在讨论如何救治病人。
不知为何,一股神秘的力量吸引着白玉堂,似乎让他不可抗拒地转过身,朝那间小屋走去。
哎,陈先生,您...对不起。莽撞地推开挡在床前的大夫,焦急的目光便毫无遮拦地落在了床榻。
玉削的鼻梁,浓密的睫毛,愈加苍白的脸庞。若有若无的呼吸。以及左胸至手臂不堪入目的血迹。
白...白...白少侠。洁白的毛巾从惊愕的张龙手里滑出,从身后望着白玉堂。
怎么回事。白玉堂一字一句。声音平静,并未回头。但熟悉如张龙,能感受出他后槽牙紧咬的颤抖。白少侠,他仿佛回过神来,叹了口气。
自从你走后,展大人只要忙完公差,就骑上马漫山遍野去寻你。我们都劝你寻不到的,可他偏固执地说,你不会走远,而且他能感觉得到你在哪儿。你放心,他尊重你,不会打扰你,只想看看你是否平安。
你知道展大人的性子,任谁也拦不住。
前些日子,我们围剿悍匪,展大人护着百姓被砍了一刀,血流了半升。伤好以后,我们死活拉住不让他出门,可他还是往外闯,边闯边哭——我跟他多年头一次见到他哭——说我不能留玉堂在外面一个人...
他停下来,尽力地喘息,白玉堂能听见他喉咙压下的哽咽。
后来,声音渐渐平稳。展大人数日未归,又恰逢雷雨初起,包大人不放心便命我们外出寻找,才在一处碎石满布的河床找见了他。当时临岸的河水都被染成了红水,我浑身不住地打战,以为终究是来晚了,直到将他从水里拖出来时,听见微弱的一声玉堂...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白玉堂已经发疯般地冲过去抱住展昭冰凉的身体,撩开粘在鬓角的碎发拼命地喊:猫儿,猫儿,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我们回家吧...
咕咕咕,通体雪白的信鸽一声咕哝,夕阳中多了芝麻一点。
包勉紧抓着鸽笼,使足了劲儿关上门。哎呦,右手食指被挤了个血泡。
呸,他奶奶的,这两天就是有点走霉运。或许该去姑老爷家找陈瞎子算上一卦。你这小厮,又叫嚷什么呢?包勉吓得左右回头,荷花轻摇,炉香静飘。好家伙,都被包黑子吓出病来了。
给展护卫煮的银耳莲子羹送过去了没有?雄浑厚重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包勉跳了起来,鸽笼咣当砸在脚上。
老...老爷。我这就去端!包拯伸手拦住他,两只眼睛像头顶的月牙,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别忘了,还有白少侠的鲫鱼汤。
是!脊背发凉,包勉一路快跑,只想赶紧离开这儿。
卧房里,左臂吊在绷带上,双腿盘着,右手从床头柜的白玉瓷盘里抓起瓜子仁丢到嘴里。忽然屏息静气,竖起耳朵朝隔壁听了听。
啪...脆响过后,又是啪、啪几声,包勉的惨叫声响起。五爷,五爷,行行好,您别冲我撒气了,有本事您去隔壁找展...又是一声鬼哭狼嚎,似乎像银针插进了脚背。
不由得扑哧笑出声,接着又叹了口气。
可怜的包勉,好多年没伺候过大爷了。本想着睁眼看玉堂那满脸鼻涕眼泪的样儿,终于能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待产了,谁知...
听好了,别以为五爷现在身体差,不能揍你。再敢把鱼汤给我端来...
老子我打扁你的头!!!
骨瓷勺儿喝饱了莲子羹,摇摇晃晃跳下床,绕过面目扭曲的包勉推开门。
白玉堂脾气不稳,火气贼大,好几日没跟他住同一间屋了。见到泪珠挂在睫毛上的展昭一愣。咋了,伤口又疼了?快给五爷瞅瞅。
不是...吞吞吐吐半天,指着桌上新端来的鲫鱼汤。猫最喜欢吃鱼了,这汤你不爱喝,能让我喝吗。
我当是啥事呢。快快快,老子闻见这味儿就恶心,快帮老子喝了。
不行...展昭不知不觉间把身子挪动到五爷脚跟旁。我伤口疼,吃不下东西,得用五爷用嘴喂。
五爷只觉得他好几个月没用的那玩意儿腾地着了火,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地绷不住。
趁这档口,可恶的臭猫已经抿了一口鱼汤含在嘴里,软软地蹭到五爷唇上。腥臊的气味夹着莲子羹的甜味围堵在鼻孔,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瞪着眼任舌头将汁水送到他喉咙里。
你等着,展昭。
五爷怒气冲冲地“喝”着汤。等我有力气吃你的时候,就是你的末日到了。
咚,咚,咚,咚...府衙外忽然传来震耳的鼓声。
白玉堂一愣,像从梦境回到了现实。
好长一段时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忘记了人间的车轮却不会因此停下。开封府的案件仍是成堆成堆地涌来。
随着嘈杂却渐成规律的脚步声,水火棍于公堂内两行铺开,蟒袍加身顺势落座,举头三尺明镜高悬。声音雄浑有力,似从天际传来。
何人击鼓?
白玉堂赶上几步,被展昭未受伤的手臂稍稍阻拦。
顺着视线望去,跪在堂中乃一男一女,女子身穿平纹花三经绞罗,粉黛薄施,腹部圆润显然已身怀六甲。男子年不过弱冠,双目喷火,右手擒鸡般抓住女人的脖子。
要不,你先回去?
展昭吞吞吐吐,担心他会不知何时受刺激。
别开玩笑了,五爷在这儿比你还管用。
白玉堂翻了个白眼向斜下方瞟。起码我还没打着绷带。
大人!男子松开女人的脖子,手指弯曲抱拳。
小人名叫霍颖达,家开绸布庄。这贱人姓柳,本是一穷二白,看她有几分姿色,两年前小人将她娶回家中。给她吃好的,穿好的,您看看,身上披的都是绫罗绸缎。可是她...她都干了什么!众人均未来得及反应,啪的一声脆响,柳氏捂住左脸摔倒在地。
别动手!衙役急忙把水火棍伸到霍颖达鼻前。
音调扭曲。你...你自己说!
尽管红肿,笼烟的眸子仍美得摄人心魄,目光里带有几分疯狂。
柳氏擦掉唇边的血迹,并不羞臊朝包公直望去。细嗓沙哑。
包大人,小女名叫柳真珠。当年,霍颖达拿出十两银子为我母亲看病,我为尽孝心,才答应做他的媳妇。自嫁入霍家,受尽百般羞辱,他还经常拳脚相加。霍家的老爷子,看不惯我受苦,处处照顾我。替我包扎,逗我开心,还总说我像他故去的先室...
荒唐...荒唐...霍颖达双手颤抖,口里止不住说着这两个字。
公孙策疾书的笔尖忽然顿住,吃惊地抬头,似乎明白了。柳氏与霍家的老爷子有染,腹中的孩子,恐怕就是这桩荒谬的产物。
咸水布满粉颊。
大人,我承认做了天理不容之事。但我爱霍杰,他也爱我,我愿意给他生孩子。而霍颖达,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毒死了他爹!我要掐死他,给霍杰报仇...
话音未落扑过去双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公鸭般的咯咯声立刻从霍颖达嘴里传出,好几名衙役手忙脚乱地拉扯才终于将两人分开。
苦药汁咕嘟在包拯心里煮起。
这种伦理道德最难定夺,有损公序良俗是肯定的。两情相悦?也怪怪的。人心皆有一杆秤,但谁敢说这杆秤称出来就是对的,没有缺斤少两?可偏偏,现在他就要做这杆秤,定下个青天白日。
何况,说起败坏风俗,眼皮底下就有...
余光瞄着两人。被展昭用身体挡着,后面人看不出奇特。想开口询问柳氏几句,又恐怕言辞或暗有所指。
正左右为难,柳氏忽然推开众人跌跌撞撞站起身,扯破的罗衣和碎发简直就是个泼妇。她喘息急促,可声音还是清清楚楚传进在场每个人的耳膜。
若有一日,我生下孩子,他问我父亲是谁,我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因为我问心无愧。
大人你听听,她疯啦!
霍颖达竟然反手抽出了衙役的挎刀。反了!反了!乱作一团。惊叫声,辱骂声,恐吓声并起。
柳氏还在大叫:你杀,你杀呀!就算是到了阎王爷面前,我也敢这么说!
白玉堂愣愣地看着这出闹剧,胸腔里憋闷得难受,却又说不出为什么。直到展昭伸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疼得他一颤,拼命往里屋拽去。那目光就好像被吓坏了的孩子。走,快走!咱们离开这里...
暮色渐浓,余晖尽掩。府中的灯笼一盏一盏地接连点起。影影绰绰,星芒交错,仿佛夜河中放逐的莲花灯。
公堂内的地砖被抹布一遍又一遍擦净,再看不出染血的痕迹。砚墨收毕,风回空廊。两扇木门一左一右虚掩着,谁也不晓得里面的主人思绪何方。
包勉默默地把一桶热水搬进浴房。白雾袅袅,视线迷蒙。谢谢。一如既往的礼貌谦逊。门悄无声息地关上。
白玉堂胸前的衣襟被热气蒸熏得发湿,仍然困惑地看着展昭,不明白他为何叫自己与他共浴。
砖红色的公服常年穿着有些脏旧,束腰解下,丢在地板。衬衣、袴依次松开,脚从闷热的乌皮靴里抽出。发带滑落,淡弱的松香味飘散在空气。展昭迟疑了一下,褪去包裹在左臂的绷带,再用带有疤痕的左手笨拙地解开右手腕口一条去年端午缠绕的五彩绳,小心翼翼地搁在桌上。
白玉堂望着裸露的玉体,却没有想象中的激动。
是害怕面对自己的荒谬吗?
来,还要我帮你么。冰凉的指尖试探地碰碰他。
没有拒绝。
带着小心帮他把衣带解开,手从肩膀、胸膛滑落,在腰间撞入暖湿的掌心。固执地继续下滑,只听得一声叹息。唉,我自己来吧。
两双赤脚站进木桶。肚皮的肌肤贴着指腹缓慢升温。藏着,掖着的,暴露在微光下。一条淡淡的深线将鼓出的腹部分为两半。
惊叹地望着,无论他他都从未见证过如斯奇妙的事实。
你说...猫儿把嘴唇停在颈部。
我们做的事,跟她有什么分别呢?
不用明说他也能听懂。赤膊搂住腰。
没有。而且,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是错的。
哗啦啦的热水,被脚趾荡漾出纹路。一点一点撩到身上。那为什么不敢去面对?
是你是我,有什么分别吗?
没...有...
不对,还是...有。
有吗...
颤抖让他无法回答。吻从头顶,锁骨落下。他蹲下来去吻他的腹部。带体温的悸动传入心脉。良久良久,他叹了一口气,望着自己的腰。
无论如何,生命和自由的爱是永远没有不好意思的呀。
三日后,公孙策缓缓展开一卷墨韵芳香的判决。判决霍柳氏牢狱两载,产后即行。霍颖达杀父一案勘验后择日再审。
这两包银子,包拯掂了掂。你帮我拿给柳姑娘,聊表心意吧。
展昭以为自己终于能松下一口气。
可恶,白老鼠再能折腾,这回总该消停了吧。
毕竟也是光明正大跟自己站在一个桶里的人。
倔过,疼过,猫哭耗子的几点尿汁也流过了。包拯算了算以前没休过的假,加在一起给他放,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照顾大着肚子不听话的耗子。
但耗子永远不会像想象中的那样老老实实。
相反,他火气日益增大。本来,崇山峻岭如履平地,如今竟然茅厕解个手都要那只臭猫扶着。
你要是敢说一个字出去,我就扒了你的皮,炖了你的骨头,把你的巨阙当木柴棍劈断了点着...
嘴里嗯嗯好好答应着,反手就递给他一卷厕纸。
骂声又开始响起,这回连曾祖父曾祖母都搬出来。
全天下晌马盗贼的脏话,估计都被他听完了。行,以后再去剿匪,总不会三两句话就被对方撺掇火。
更麻烦的是吃饭。开封府素来简朴,可也有两三个江淮岭南做得一手好菜的厨子。白玉堂偏要点名吃展昭做的菜。不是臭猫做的我不吃!
好像不知道他抄起锅能把灶台烧着似的。
于是菜没吃上,黑乎乎焦味冲天的硬物倒入了几天席。气得展昭也不吃了,端起茶杯坐在府门前的台阶上呷着看月亮。
张龙赵虎有点看不下去,偷偷从屋里捞了件鹤氅披在他后背。暑气渐消,夜晚也开始发凉了。还没溜走脊梁骨被人用力捅了一下。
干什么动手动脚,爷的猫也是你等能碰的吗。
一碗粘稠润滑的桂花粥送到鼻子下。吃不,不吃,爷爷就自个儿吃去了。
哼,你敢。走了以后就再也别想进我的门。
九月二十,大夫做了最后一次检查,关上门在走廊面朝展昭,欲言又止。
您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大夫苦笑,捋了捋须。男子生产,古未有之。虽书有记载,但难以为鉴。老朽也不能做保证,白少侠的生死,恐怕只有天注定。
展昭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没说什么,将久坐压得有些褶皱的蓝衫抚平,转头砰的一声将大夫与担忧关在门外。
猫儿。躺在床上的白玉堂轻轻地笑,手指插进埋进双掌的发丝。
你知道,白五爷怕过什么吗。得不到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
五爷最怕的,是不能将他爱的东西捧在手心里,害怕让他爱的人苦恼,永远被蒙在鼓里。
至于人言,生死,全不当一回事。等生下孩子,我要请全世界的人来喝喜酒,让天下人都知道,我,锦毛鼠,爱上了御猫,还要给他生孩子...
泪,再也忍不住地流下来。七个月来的打闹,似乎都是一场玩笑。展昭只希望,这一切从来都没有开始,一切只是个奇怪的错误。
但,那人声音愈加严肃。我有个小小的要求。除了你,请不要让别人来帮助我,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难堪的样子...
展昭抬起头,雨润如初的眸子里分明着坚定,做梦般喃喃低语:不会的,我不会的,玉堂。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能满足...
十月二十四,天有朔风。
初升的太阳没多久变蒙上了灰蒙的雾霭,清冷中似乎将有一场霜降。
发暗的山峦间,远远有个细小的红点。行路人手里提一只兔皮袋子,里面塞满了折成两页的硬纸。
每行几步,他就从袋子里掏出一张纸,简单地撕成碎片,飞扬到天空中。左腰悬垂的银剑摇晃不停,似乎马上要坠落于地,却总能在最后一刻恢复镇定。
开封府衙,深院如旧。隐隐约约从里屋传来婴儿的啼哭。哇...哇...哇...声音强健有力,比来来往往,功成名就的侠士都要气魄更大,气场更强。
他妈的。白玉堂不耐烦地朝婴儿车旁快走几步,又恨恨地转身朝门口望去。下意识地扯拽着拴在他手腕上的五彩绳,似乎要扔在地板踩上两脚。
死猫,臭猫,秃尾巴猫,没心没肺猫,脑子生锈猫…
你还真去发请柬啊。咱们两个的事儿,跟那些脑满肠肥的假文人有什么关系啊?就算是请来那些个侠客,爷爷我现在也不能打上一架,看着不是更生气吗。
想着就把手中的药碗啪地用力砸在地上,黑汤四溅,又哎呦一声弯下了腰。
等着,你等着...
等爷爷养好了身子,我要先端出带皮鸭脚,再拿出荷叶粉蒸肉,再搬出谁都不知道埋在后院的女儿红。撑死你,醉死你。然后将你按在床上,把你吃烫了的身子一点一点剥开,再咬掉你的耳朵...
忍不住先去抱弱小柔软的肉团。
喳——喜鹊在头上掠过。展昭从飞舞的碎纸中举起头,眯眼看天际朦胧透出的日影。嘴唇微扬。小白耗子,我还不知道你。谁的面子比云吞皮还薄来着?
自由飘落的红纸铺满山野,仿佛无边无尽的喜毯,通往幸福永驻的未来。
玉堂,你等我。
扶住了剑柄加快脚步。
等我去爱你,去体验你,和你并肩站在高耸的山峰,沐浴纯真凛冽的春风…
日头穿过薄雾升起来,整圆如猫的瞳子。山的那头传来幼小的呼叫。一声声牵着心动。
猫儿。父亲。
(完)